课你不会教?说完蜷起被窝面墙睡下去,怎么踢都不动。
大爷的!
我硬着头皮走到讲台上,战战兢兢的。台下的孩子们叠手端坐,一双双纯净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我看。我紧张得嗓子干干的。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上两个字。
“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想问大家,你们知道为什么读书吗?”
堂下的娃娃们纷纷摇头,直瞪瞪地看我。
“咳咳!老师们以前也一定跟你们说过,读书改变命运,识字认数学以致用,能提高人的逻辑思维和本事技能。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如果有些人学不好,成绩很差呢,是不是不读书了呢?老师希望同学们把读书当成一个爱好,也不一定读那些所谓有用的书。读书不止于提升能力,还是人打开世界观的最好途径。书本是世界的窗口,是古今未来的门,读书会在潜移默化中提升我们的精神思想,树立独立人格和价值观……”说了一通高大上的说辞,弄得我有点儿飘飘然。一上午上完课,背后冒了一身的汗。
这老师可真不好当!
而老六才过了一天就有点受不了,嫌厕所太脏太臭,洗澡的地方也没有,取水更是不方便,整个人看上去很泄气。老二调侃他,怎么着,想回去了?老六嘴硬说不想。周五下午娃娃们都放假回家,老二去山脚下的河沟里取水给老六洗澡,季季则喊我去捡驴粪、马粪之类。
我问:“捡那玩意儿干嘛?”
季季说:“少废话,赶紧挑筐儿跟我去。”
逛了几个山坡只捡了几个渣渣,和季季来到阜新小学西边的坡上,夕阳的余晖把学校照得一片暖色。季季无聊地踢脚边的杂草,望向余晖下无穷无尽的黄土高原,问我,周一天,你看,是不是很美?
西边的太阳像个烧红的大烙铁,熏得周围霞光万丈,与下边幽暗肃穆的西北连绵起伏的山坡交相辉映,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我说,美极了!
季季明亮的眼眸里满是霞光。她忽然说:“张老师告诉我,这里就是当年她告别自己的爱人的地方,也是在这样夕阳如血的傍晚,她的泪水洒满了这座山坡。为了山里的孩子,张老师牺牲的实在太多,我听了很受感触。你呢,周一天,你不觉得张老师真的很了不起吗?”
“张老师很伟大,是我所远不及的伟大。”
“你不觉得我们活得都太俗吗,难道就不能像张老师一样活得浪漫点、洒脱点?非要挤在那些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当孙子?难道你觉得那种活法有意思?”
季季有点激动,我被她一连串气势恢宏的排比反问弄得也有点小激动。但我仍然知道自己是个俗人,喜欢灯红酒绿,喜欢香车美女,喜欢热热闹闹。这一些话我都用沉默代替,一想到我身上还挑着粪筐,我就觉得自己特滑稽。
我问季季:“所以你已经决定好毕业来这里了?”
季季想了下,摇头:“你以为下个决心是那么简单的事?即便信念如铁的张老师也曾犹豫再三,她告诉我在最初的一年,她几乎每天都在这座山坡上向西边眺望,无数次幻想路上出现爱人的身影,那种煎熬的感觉你大概难以体会。”
我心里说,这种感觉我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一次。想起林心儿过年时发的短信,想起我拒绝她的短信,忽然心有恻隐。我大约的确是个混蛋。
季季怔怔望着火红的夕阳,不无感伤地说:“在离开大西北的前三天,那天傍晚下了一场大雪,我和张老师就站在这个山坡上看着大雪静静地落在这片土地上。天黑得很快,大雪落了我们一身,可我们不肯回去。我问张老师您后悔么。张老师说不后悔,从来就没后悔过,就是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心痛,心里委屈。现在往回看这些痛苦,却像是生活给与的馈赠。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失去什么,其实是在收获另一种什么。我虽然没法体会张老师的感受,也没觉得能收获什么,反而在那一刻,当我抬头望着从天上飘落而下的无穷无尽的雪花,心里觉得无比寂寞,开始疯狂地想念北京。我问张老师人怎样才能像你一样高尚地活着。张老师说,高尚我不懂,但我知道不庸俗,庸俗都是从内心开始。我做不到张老师的豁达,能做的事让自己的内心不那么庸俗。”
我静静地聆听季季说话,望着坡下这片连绵起伏的广阔土地,想象当时季季和张老师站在这里的情景,仿佛真的身临那场万籁俱静的鹅毛大雪之中,陷入无尽的雪白与寂寞。
季季对远处的群山呼喊:“周一天!我喜欢你——”
我回过神来时,看见季季泛着雾气的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热烈的火烧云把季季的脸颊映得光艳亮丽。季季的身影仿佛融入天边的火烧云一样,如此波澜壮阔。这醉心的一幕让我为之动容。她嘴角诡异地勾了勾,下一刻说出的话让我差点滚下山坡。
“大爷——!”
季季张开双臂,拥抱那万丈霞光。我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比热烈的情愫,如同天边的火烧云那般在她胸口滚滚燃烧。季季脸颊上一颗晶莹的泪珠划下一道清澈而明亮的痕迹,如同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在晚霞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来大西北的路上有个念头不时冒出我的脑海,现在它又跳出来寻找答案。假如林馨儿没有闯入我的生活,现在我和季季将会是什么样?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还是如以前一样互损互闹的假兄弟?然而现实并不能重新选择,这终究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样想着,天边那轮彤红的落日终于被群山彻底吞没,留下一片如血的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