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信,孤身一人躲到雪山中来。因为连母亲的死,也是“大局所致”“众望所归”,是她自己也心甘情愿的结局。
不久,姨母和老师也同样要因此而死了。
时辰很晚了。他不知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
姐姐。他想。姐姐现下在做什么呢?
该歇下了吧?还是望着已一片平宁的北芜原,终于生发出欣慰的情绪;或是看着他的信,还在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呢?
可这最后一步谋划,千丝万缕,缠至眼前,条条铺好的路都指向唯一一个选择。
他身边唯有一人,能将魔核送入天魔殿、送入罗元力当中。
是三位始神、是白慕尘、是故安……是他们逼他的。
逼他终究要把那个孩子推出去,去走那一步。
逼他在八万年的轮回后,又杀死了他自己。
04.
故安不明白她昨日做了些什么。
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白慕尘应答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身体,她也被锁链箍到窒息、而又释放的感官。可曾裹挟她开口与动作的情绪正随面前那根银丝的生长而变得愈来愈远,乃至生疏而不可思议。她睁大眼睛,看着严严实实盖到脖颈的锦被,看着没入她心口的银丝,看着银光之后愈渐模糊的、白慕尘的脸。
她从锦被下伸出手,掏向自己的心。它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盖住,就像她盖着的锦被一样。可那像极了火,她想。
它在一点点往里烧,但并不痛——它只是在索取什么。
她或许知道那是什么了。
刚刚凝结起的元神屏障在焚烧。
白慕尘知道自己大抵是生出了幻觉,幻觉之中,听见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是业火源侵蚀那道屏障,跃动着、要吞噬他的元神。
“……停下来。”
他听见她说。
她醒来了。他想。是真的醒来了,能看懂他正在做的事,甚要告诉他……接下来本该怎样做。
而他只是沉默。
故安看见他极苍白的脸色。他死死咬住嘴唇,却无一丝血从中流下来。他的手臂与胸口几乎被血色的莲淹没——几乎像是那些火莲花正吸着他的血,一滴滴、一缕缕流入她面前敞开的木盒。
万籁俱寂,灯烛燃尽,她望进他的眼。
瞬息之间,刹那之中,那根银丝断了。
一朵红莲火重又融入故安眉心,银光熄灭、檀木盒“咔”一声合上,掉在她手边,那无数朵火莲花倏而凋零、化作灰烬,落在白慕尘身周,将他的红衣也染上绵密的灰黑。
他的手颓然坠下,又死死掐住她腰侧的那截锦被,眨眼间便将柔软布料撕破。终于有比银丝更细的、暗色的血从他唇角滴落。
故安挣扎起身,将他扶在怀里。
“你在做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
她却其实已经知道了。
她捡起檀木盒握在手里,白慕尘抬手去夺,然早失了力气,连喉中的血都压不住了。
“……还给我。”他说。
“这是断蛊锁,对吗?”
她的手臂一分分收紧,亦垂首看着他,将断蛊锁收进袖中,轻轻一晃,便不见了。
“小安,你——”他抓紧她的衣袖,“断蛊锁成,但唯有元极之力能够开启,唯有我能——”
“你骗我。”
她抬手一握,他装药的瓷瓶便又现身,这回终于被他抢过去。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顾仪态的模样,他将瓶中丹丸尽数倒在口中,混着血往下咽。她随即覆手在他胸口,助他蕴力、修补元神、对抗业火源。
她盯着他的眼睛。
“你承认了,我中了神蛊,对吗?”
厌晖海上是第一次失控,随后几日是愈陷愈深,我是刚刚自明。所以你才要祭出断蛊锁,才不惜再动用元极之力,哪怕再用一分,你都随时会……
会死。
只是想到那个字都使她头痛欲裂,都使她刚刚熄灭的心口燃起灼痛的烈火。她只觉自己嗓眼中卡着砾石,划开皮肉,在说出话时流着血。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还有业火神力,也够七成胜算。”
白慕尘只是摇头。他已经无法言语,眼中的光也愈来愈淡。故安再凝神力入他心脉,如在凡世时一般,将业火源强压回去、寸寸相抗。
她指尖弹出道红光,白慕尘脊背一懈,攥住她袖口的手骤一用力,又缓缓松了下去。
他阖上了眼。
“你该走了。”
她柔声道。
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他的眉眼,最终吻在他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心。
“我步步谨慎、但依天命地做了这么久,你便也让我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