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启明星隐没在天光中之前,北岸都没有动静,倒使安泽与玉蘅都十分意外。照理说,于蓝楚而言,最好的时机便是甫收到玉蘅回信后的一个时辰之内,趁夜急攻奇袭,优势最重。若像现下一般待到天亮,三梵各处已预备完全,严密监视之下,更不可能分兵他处,那蓝秦的行动也……
安泽与故安起初判断相同。蓝秦此举有冒险之嫌,若运气极好,空桑山失陷,便可一举抄后至天魔殿结界;若玉蘅遣人支援,亦定不敢掉以轻心,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故安、子桑,都正合魔君心意……
但此法,必得要蓝楚配合才行。可如今,两相联系似乎并不十分紧密……
日出之时,北芜原发兵攻阵。安泽身份既为日曜星君,便暂不出应,而替玉蘅指挥后方,边暗中观察神官长与魔族的长公主对打。两人亦一时势均力敌,虽耗了力气、见了些血,然都没讨到便宜,直到漫长的黎明过后,天光高悬,晴日初升——
三梵穹顶之下,几千里金乌河当中,忽有山崩地裂之声破空而来。原本被仙力与魔刃击出波浪的河水霎时翻涌滔天、湍急而下,厌晖海水飞速上涌,几乎将其上血战正酣的所有人淹没。
安泽几步冲出营帐、跃至空中,往金乌河上游望去。他脸色微变,立时化身为一条乌黑巨龙,龙尾一摆,便使水面暂归平息,随即溯流而上,往西方飞去。
恰在此刻,他听得身前身后同时发出两声巨响——蓝楚两手沾满了血,浑身魔气缭绕,立在云端之上。就在方才,她不顾反噬,教厌晖海大阵已破。玉蘅落在下风,独自挡在厌晖海南岸,对阵几大魔将。蓝楚则长驱直入、神挡杀神,手持画戟,挡在安泽面前。
“既然已被看穿了,我自不会再给二位机会。”她笑道,“‘星君’大人,不妨现出真容,看你我究竟是何缘分。”
黑龙渐化为人形,却仍戴的是假面。安泽立于空中,执长枪在手,神色阴鹜,却也微微笑起来。
“不愧是魔族如今‘战首’……毋论神官长与魔君,恐怕若子桑君在这儿,殿下也能同他战个不分伯仲?可惜……”
蓝楚不置可否。她死死盯着安泽的脸,道,“得罪了。”
安泽赶到秘境入口之时,那儿已只余一个灰黑黯淡的巨大漩涡,开在河底,终于显出些为魔窟的气息。五长老独自守在岸边,碎裂的河道已被他恢复大半,水流稍缓,其中魔气却愈深。他见了玉蘅的令牌,方还强撑沉稳的一张脸终于漏出全然惊慌。
“帝姬与温渝都跟着魔君进到里面了……以他们两人独对魔君,是必死无疑,当下紧要,望星君……”
“我不能进去。”安泽道。
五长老话声戛然而止,怔愣在那。
事到如今,隐瞒也无甚意义。安泽一面在入口旁设下保护结界,一面仍往结界源源不断注入神力,以使它光亮愈强,“先不论进入之后,打破幻境需要多久——这因人而异,”他垂下眼,“且秘境当中,有极可能为魔君所操控的神蛊,现下……已经来不及了。多一个人进去,大抵都是无谓送死。”
他代神族征战两万余年,从来只以全局平衡为法。此次秘境处比他预想的要薄弱得多,的确是失算……但也正是因此,决不能再冒一次险。他离开之前,玉蘅已迅速恢复结阵,并又在蓝楚面前占了上风,将被纠缠了半日的他解脱出来。但他不知道,那位尸山血海里打拼出来的公主殿下,究竟何时会再发疯。
不论这回是谁在里面,他也不会再破例。否则,秘境中的神蛊,与被魔尊封印的未知魔力,就真将毫无制约了。
至于魔君,费这样大的力气,也要从金乌河而入,想必是确然没寻到灵脉处的入口。但他究竟如何能破封印……蓝秦的劈山裂海之力虽素有凶名,但子桑君与三梵帝姬全力设下的这处封印,也不可能担不了这寥寥几击。
安泽不再看五长老僵硬住的身体,转而望向北岸,拿出了与白慕尘相连的传讯螺。
“金乌河封印被破,藏书阁多半失守,”他一字字道,“子桑君,最坏的打算,用你的业火,将里面人与宫殿,都烧个干净。”
但他已有预感,恐怕等不到子桑君前来,蓝秦他们便要从这儿再现身了。
在魔宫后方领头看守灵脉的那女子,是开战第三日夜里离开中心城的。
白慕尘并没过于关注日夜更替。进入魔族禁地范畴之后,天色便整日阴沉,他周身神力亦被压制些许。既要与禁地旁的守卫周旋,又要循旧法寻找变幻后的秘境入口,着实有些心力疲惫。
尤其是那女子。他仍有印象,是蓝秦身边的贴身侍卫,难缠是意料之中,但她离开中心城,无疑意味着蓝秦开始行动了。
灵脉界中,连传讯螺也无法使用,果然魔族之源与神族诸物,皆是天生相抗。蓝楚之言倒是有几分真,这灵脉周围的魔力,比他几千年来前不知薄弱了多少。
而灵脉中那处秘境入口的封印,竟也是一样。
白慕尘心下一沉。这入口到底还是被蓝秦发现,且大抵是受了攻击,但最终没能彻底破除……
他指尖穿过封印,秘境之内、他留下的那朵冰花隐隐显出轮廓,闪着微弱的金光,随即一点点顺着他传出的赤色灵力融化。然而就在花蕊即将绽开之时,他手腕一抖,吐出一口从喉咙涌上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