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实则有些茫然。
“姑娘不必紧张。”她笑道,“我不是哄骗王爷,只是真想问些有关世子的事。并非朝事那样关乎生死的秘辛,我便发问,也盼姑娘能够直言。但如若姑娘不愿说,我也绝不会强求。”
故安隐隐生出些预感。她点头,“王妃客气了,请先问便是。”
她不知是否自己记错了,或是从江祁身上生发出的想当然。她总觉得,王妃原也该唤一声“阿沐”的。
“你先前提及,暗入王府见世子是为了点‘缘分’。”王妃道,“那缘分,是否与世子命格有关?”
故安微微睁大了眼。
她对娘亲的记忆,确已有些过于遥远了。修崖战死时候,她只一万余岁,在朱雀族中,便是个比昭应大不了多少的小孩。此后八万余年,娘亲在她脑海中留下的,便是极深沉的依恋、痛楚,和模糊的慈爱的影子。
她便在此时忽然记起来,骨血相连,魂魄相依。江沐的娘亲,也该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是。”她道,“也是因天机不可露,我才不能明言。”
王妃便连连点头,轻轻地,有些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话音中似有哽咽。故安刻意使自己硬下心肠,她终于明白,或从某一刻起,江王妃已经生出猜测——猜如今江沐肉身当中,已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润少年,再不是她怀胎九月诞下、又养育了十三年的孩子了。
“你是高人。”王妃苦笑道,“因而知道的,比我与王爷,乃至京中诸人都多。王爷或没察觉,我也没有告诉过他;或他已知晓了,只也怕我伤心,不愿同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故安的心提了起来。
“阿沐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故安那日终究没有回答她。
话声落地时候,她便起身,冲王妃深躬一揖,道,“此间因果来由,事实庞杂。我不知全貌,也无法与王妃说清。还请王妃……自随心证便是,往后,我也不会答的。”
说罢,她甚而不敢再看王妃眼神,转身推门而出。院中腊梅花开满枝,幽香四溢,四周围绕的桃树,则仍是枯干模样。
她步步踏出外门槛,回到了自己院落当中。大约傍晚时候,阿谦过来,告诉她世子醒了,眼下正同王爷王妃在一块儿。请她也好好歇着。
故安应下。她手中把玩着一块天水蓝的云锦,江沐先前送她的,说是哪儿提前贡的生辰礼,中有许多匹浅淡色的布料。他想她更喜欢这样颜色,便一概送来了,做衣服香囊什么的,皆随她便。
显然,她想。上贡的庄子官府,仍是按江王世子旧年的喜好来。
可他到底是变了。他是子桑,而已不是江沐了。
故安既以幕僚身份秘密留在江王府,又变了心境,便也常替江祁出府探听些各路消息。她又是女子,扮作内院侍女、戴上斗笠面纱,甚更方便游走大街小巷。
江沐那日晚上醒后便无大碍了,休息两日,仗着自己“身体抱恙”,对故安又是一番得寸进尺,讨要这样那样的好处,一声声“姐姐”叫得甜极了,教她几近沉在这温柔乡里,决心等子桑君回了元神、拾了记忆,必然要使这拿捏他,叫他仍做乖小孩。
她几乎能想见白慕尘吃瘪的神情,到时叫玉蘅来看——姐姐最爱拿子桑的热闹打趣了。
只是盼着上界……千万没什么变故才好。
“我记在心里了,姐姐那日说了几回,说喜欢我。”
江沐笑眼弯弯,拈了一块刚出蒸笼的热腾腾点心,扬起下巴望着她,“待我十七岁,能入朝论事、破了金丹,就请父王主持,与姐姐成婚。”
他毕竟是少年,心思澄明,于这样男女之事只知些皮毛,说到这儿,脸便已微微发红,“只不知姐姐那时,是不是还愿意了。”
故安眼神极柔和,一点点接下他灼热目光。
她指尖无意识在自己面具上打着圈,激起零星的清脆声响。
“愿意。”她笑道,看着少年怔愣面容,“永远都愿意。”
19.
说是春闱,实则待到殿试放榜全然结束,已经到了暮春。江王府巷子里的桃花开过了一茬,落花全被江沐捡回去,说是要酿桃花酒喝。
“从前父王母妃都说我年岁小,不教喝酒。”他道,“这回从今年酿到明年,我便十五了,恰好能喝。”
随后见故安似是想起什么,忽勾起唇角笑了。
“小白。”她语重心长道,“你是王府世子,往后少不了各样应酬,定要好好锻炼酒量。不过,”不忘补充,“身体是首要,勿要伤身。”
江沐虽觉她话里有话,但还是似懂非懂地重重点头。
“过两日明大人和明沧要来家里,同我父王一块儿留用晚膳。”他道,“姐姐这回要见吗?”
故安摇头。
“明大人我便不见了。你也能看出来,照我意思,是不教旁人知你身边多了个‘侍卫’更好。”
“我明白了。”江沐道,“明沧虽见过,但以他敏慧,多半是知道的,不会乱往外说。”
“明大人是要与王爷谈今年取士吧?”故安轻轻叹口气,“搭上先前御前奏对……”
江祁已将那事同江沐提过,既为王府世子,他也该参到这些谋算当中,否则长成天真无知模样,将来骨头都不知让谁吃了。江沐听得此言,周身气势便沉下来,道,“正是。姐姐也知,两月之前,父王是因查出此次会试举人中,或有与乘云宗有关之人,才先提点文阁主,又请太子殿下密奏皇上……”
“王爷与太子殿下,真是半点儿不避眼线了。”故安道。
“父王从前担过太子殿下老师,就算避嫌,多半也没人相信,更毋论皇上了。”江沐答道,“然……皇上于殿下,是多有疏离之心的。”
“这也寻常。”
故安觉着有些心累,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喝一口茶。与子桑、摇光、陌城君坐在一块儿,听他们推脱水神之位,听子桑谈他二哥是有多不想做天帝,竟已像是万万年前的事了。
做神仙难,做凡人也确有诸多繁杂疲惫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