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甫点了点头。
“封柯做得怎么样?”
“许是因朝中动作,乘云宗近来也露迹少了。六弟现下追踪浮岛到了南州,却断了线索,便又做起他那些不成器的俗务了。”
“任凭他去吧。”
晋阳帝微微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里无非讽意,仿佛早将他心思盯穿。封甫肩头一颤,沉默下来。
“封柯身边那个幕僚,查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此人名为前川,与上回查证相同,是浙州一个依附于明家的小世家子弟。因有些敏慧才能,被明沧挑中了。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倒与六弟厮混到了一块儿,平日最爱挥霍钱财,四处购置宅院房产。”
“你查得倒细。”
晋阳帝又笑一声,眼色却厉。
“对这人,也别松心。”
故安是在前两年养成了去东城郊练枪的好习惯。每隔十日,大朝第二天一早,雷打不动,必上东山。久而久之,都察两院的下属,乃至季上眉、太子封甫,都知道了国师的这点行程。
却无人得知,这日国师身边多了个不速之客。
“待会儿怕是要下雨。”
故安收长枪在手,抬眼望了望天。这儿是山上密林中一片空地,她回回在此练枪,将周围树木都打出了些形状。又正值盛夏,坠叶纷纷,顾江从远处看去,竟觉那些随枪风而落的绿叶像许许多多缠绕的藤。
“那姐姐早些回去吧?”
故安不过自言自语一句,竟听见了应答。回身一看,方见顾江站在一棵高大槐木下、烈日阴影里,白衣微拂,气质如画。
然这素白在他身上,总格外显出消瘦。她不喜欢。
这两年在京城,他身子也确是不大好了,与深厚修为、强劲灵力更不相称,无非是前些年过耗精元的恶果。
“今日我可不能像从前一样,撑着伞,或是用灵力送姐姐回家了。”
他几步走近了,眉眼虽带笑,却显然更含失落。故安哽了一刹,犹豫半刻,便站到他面前去,抬手笼住他脖颈,又认真盯着他瞧。
“但我们能回家。”她一字一句道,“兵分两路,看看是我先到国师府,还是你先悄悄溜进去,如何?”
顾江那几分失落便全变作细碎的笑意,挂在唇角。他嘴上应声“好”,却仍紧紧抱着故安和她的枪。
故安挑眉,“怎么?这就开始耍赖?”
他摇摇头。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趁她疑惑,迅而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故安怔愣一下,急促地喘两口气,拽住顾江刚要逃脱的手。
天中乌云堆积,风渐湿冷,她踮起脚尖,吻住他干涩的嘴唇。
白檀般清爽的香在唇齿间缭绕,还有灼热烈火、烧穿心神。故安却在他僵立时候松了手,提起长枪,踏着树丛不见踪影了。
先调戏小孩确不地道。
故安先到了府邸,坐在内室,沏了一壶茶,默默想到。
但她总不能暴露自己狼狈模样。她极快地舔了舔嘴唇,又怕被自己看见似的,几口喝下整一盏茶。而后亡羊补牢默念法诀,平复自己比窗外急雨更潦草的心境。
他怎么还没来。
心底尾音甫落,却见一角白衣飘入门槛——顾江收了灵力,毫不客气,笑吟吟地坐到她面前来。
“姐姐先逃一步,丢我一个在那儿不管了。”他眨眨眼,轻车熟路地为自己倒一盏热茶,“不过,确是姐姐赢了。”
“你……”
故安半句问话被拦腰斩断,顾江似看穿她心思,放下茶杯,往自己广袖里摸了摸。
“我未用灵力遮掩,而是走正门、光明正大来的国师府。”
他眼中竟有得意神色,“至于来意,则是以御龙卫摄事军师之名,给国师大人送公文。”
“为何不送去都察两院衙门?”故安揉揉额角。
“显而易见。”顾江摆出一本正经模样,“国师大人今儿旷工,这公文有紧急,只得叨扰。早劝过大人在府门设些侍卫家仆,不然今儿无端闯进来的若不是我,而是什么不轨之人,可怎么得了。”
他还演上了。看来真是记仇。
“你府邸也没有侍卫家仆。”故安戳穿,又接过那公文,展开来看,“好啊,又要抓我部里的人了?”
“只是例行审问。这位御史上月巡查蜀州回来,便弹劾当地州牧徭役过重。然照皇帝意思,这可是新法默许之内。且他去年春闱过后,也曾多次上疏,检举几个世家与新科进士过分攀扯。”顾江唇角笑意渐冷,“怕是这几次三番,已入了皇帝的眼。姐姐放心,我会处置好的。”
“即便放心,我也得同你拉扯一番。公文收下了,人暂且不给。”
“都依姐姐。那,这‘国事’可就谈完了。”
故安甚没看清那几枝花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许就是从他掏了公文的袖子里——便被清香扑了满怀。
她这间画室与辽丹镇宅院里那间大抵相同,东西贯堂,以帘与室外相隔,此时便可隔帘赏雨;矮榻方案置于帘内,顾江站起身,将开得热烈的桃花送入她怀中。
雨声渐息,变作清脆幽鸣,穿堂风携细丝掠入发间,亦渗进些许凉意。
“我看过了,这府中没有桃花。”他道,“我的宅院里,原也没有。一座三进的小院,确不需太多花木,但我在最深处种了一棵,使它开着。”
“姐姐,你还喜欢吗?”
“小白。”
故安抱着花,抬头望他,眼中溢满柔和晶亮的笑。
“我今日没认真束发,你替我簪一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