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薇尔已经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
兰斯洛特消失的那一刻,所有事物在眼前远去,整个世界和她隔离开来。
但与此同时,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伤心,绝望,痛苦,遗憾……除了与生俱来的杀戮欲望和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愤怒,她第一次产生了属于“人”的情绪。
无数絮语从世界各地奔涌而来——
“救命!!谁来救救我?!不要,不要吃我,求求了,无论是谁,来救救我!!!”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去往何方呢……”
“吾神,求您垂怜,救救我吧……”
“操他妈的,三天没捕到猎物了,这破地方是想饿死老子吗?狗日的神,死哪去了?”
“……”
被魔物追杀到绝境的人类少女、刚刚离开父母迷茫着不知该去往何方的年轻精灵、抱着身染重病儿子的矮人母亲,地狱里找不到食物的恶魔……
林赛在她身后单膝跪下,担忧地看着她。
安格薇尔茫然地转过脸:“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好吵……”
“什么?”林赛不解地看着她。
安格薇尔喃喃:“好吵,吵什么……”
林赛:“殿下?”
安格薇尔愣了一瞬,瞳孔缓慢聚焦,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你还活着啊?”
林赛尽量放轻声音:“嗯,我没事,殿下不用担心。”
安格薇尔露出困惑的表情。
林赛别开脸,低声问:“殿下,父神他……”
“……”
“……他是离开了吗?”
安格薇尔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林赛张了张口,几番犹豫,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温顺的垂下眼,一如往昔乖巧:“没有,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离开这里。”
林赛诧异地看着她。
“兰斯洛特死了,没有人束缚我了,”安格薇尔望着神殿外只剩一抹浅红的夕阳,“我自由了。”
“可是……”
林赛轻声问:“您不把这件事告诉伊比洛斯殿下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
“……”
“杀霍则就是杀我,兰斯洛特下不去手,伊比洛斯就行了?”安格薇尔嗤笑,“还是算了吧,回头霍则再来一次,我就真去自杀算了,活着在这拖累谁呢?”
林赛抿唇:“没有那回事。”
“无所谓,走吧,”安格薇尔说,“或者你就在这里也行,对于普通人来说,神国天堂总是比地狱要好,你留在这……”
“不,”林赛坚定地打断了她,“我跟您走。”
他仰起头,目光明亮而坚定,“我曾承诺终生侍奉您,您忘了吗?”
安格薇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冷淡道:“你最好早点死了那条心,不可能。”
“……”林赛缓慢地绽开一抹笑颜,“您错了,我并不是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从来不是,所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就当做是您当初两次救我的报酬吧,难得我还有这么值钱的时候。”
安格薇尔转身朝外走去:“自找苦吃。”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停下,望着前方,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赛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伊比洛斯。
那瞬间安格薇尔几乎是害怕的。
那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畏惧的情绪,还有逃避的冲动。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一个人。
要怎么告诉他。
我们的父亲死了。
被我害死的。
因为我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
因为我苟且偷生的懦弱。
安格薇尔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杀了我,她也会死。”
那个美艳如妖的青年含笑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这句话烙印在兰斯洛特最后的记忆中,鲜血淋淋,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她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也是戴在兰斯洛特和伊比洛斯手上的镣铐。
这句话能绞死兰斯洛特落下的利刃,同样,它也能锁住伊比洛斯的喉咙。
伊比洛斯静默地看着她,“我们先冷静一下,可以吗?”
他看出她想做什么了。
漫长的沉默。
说了千百次的拒绝话语第一次这么如鲠在喉,让她完全说不出口。
安格薇尔说:“好。”
在过去那一万年,她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了,而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来,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他。
算了,只是一天而已。
她回到自己房间,在窗台上坐了一整夜。
短暂的冷静之后,第二日清晨,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兰斯洛特死了。”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嗓音。
“你知道他为何而死。”伊比洛斯沉默片刻,放下花纹繁复精致的银质刀叉,陈述事实一样。
“是。”
“能告诉我吗?”
“不能,”安格薇尔说,“他也不想让你知道。”
她没有说谎,伊比洛斯能看得出来。
“我明白了。”一如既往的,伊比洛斯从不做为难和逼迫的事,他安静地垂下眼,不过分难过也不过分愤怒。
和安格薇尔不同,伊比洛斯从诞生起就拥有少年的躯体和强大的实力,他并不需要谁来“抚育”他,相反,他一直在帮着兰斯洛特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他从不亏欠谁。
世人对光明和黑暗的评价总是两极分化,但他们往往忽略了一件事——
他们是一脉同源。
安格薇尔从前感受不到的情绪,伊比洛斯同样感受不到。
对于他来说,兰斯洛特只是类似于“同伴”的存在,他不会因为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