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感知到黑傩太上爷的目光,笑了笑,道:“我不需借‘天命所归之人’来垫高台阶,给自己增几分面子,你不必这样看我。
确实如你所言,我不曾背负天命。
我确也不信这个。
盖因天命变化,不以人意兴亡。
今时中意谁,谁便能抟摇而上,乘风而起,若他日不中意谁,便要跌落尘埃,沦入泥浊。
我只信我自己。
昨日之我累经死劫,步步杀机,才能成就今日之我。
今日之我若就此倦怠,便也会成就明日跌落尘泥之我。
我觉得你之所言:顺命者昌,逆命者亡——或许本来就是错的——你之存亡去留,皆是你一步步挣来的。
昨日种种因,皆成今日我。
你追求虚无缥缈的天命,可曾想过,假若这天命最终指向世间万类生命的沦亡,你该如何自处?依附天命,归顺天命,引天命沦亡世间万类生灵?
我不曾追求过归附天命,天命如何走向,于我便也没有任何意义。
假若天命要灭亡万类生灵,那天命就是错的。
就该被匡正。”
苏午将一番话徐徐说出口,神色始终平静。
白驹先前叮嘱所他,这位‘黑傩太上爷’在鬼梦世界中,掌握着‘纸扎厂’,在鬼梦世界里也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其脾气暴躁,不善与人相处——纵然此人不能为苏午所用,苏午也不愿与之交恶,免得将之推向鬼梦那一边。
他坦诚相待对方,亦是在向对方传递善意。
买卖不成仁义在。
不过,他说完话以后,对面那位黑傩太上爷并未有反驳一句,反而低着头沉默了良久。
坐在苏午身后的李黑虎看着苏午的后背,今下的少年伙伴,已经不仅是让他看不懂了,他看着苏午,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岳高山!
那一身黑色官差袍服,头戴乌纱帽的黑傩太上爷,在青蒙蒙雾气中沉默许久,终于有所动作——他端端正正地向苏午跪拜下去,向床榻上的苏午拱手行礼,语气恭敬道:“您是对的!
我愿跟随您!
非因天命所归之人追随您,盖因您有‘匡正天命’之志!”
虚无缥缈、似有似无的鬼梦诡韵从苏午身上飘散,流泻在床畔,渐渐聚拢成青蒙蒙雾气。
雾气中,巨大的黑红面孔若隐若现。
苏午张开眼眸,面上难掩疲惫,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三成…”
旋而满面满足的笑容。
——他已将黑傩太上爷成功容纳在身,今下容纳了这位鬼梦中纸扎厂的主人,苏午相当于已将三成鬼梦力量完全纳入掌控。
近三分之一的鬼梦被他容纳在意中,与先前仅有十分之一的鬼梦容纳在他意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只容纳十分之一的鬼梦在意中时,苏午自觉自我之意还能容纳更多。
但今下将三分之一鬼梦容纳以后,他明显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已有预感,自身的八识心王,亦最多只能容纳五成的鬼梦。
将五成鬼梦背负在身,他将时时刻刻处于一种心神疲惫的感觉——明明他已修成‘八识心王’,将意之层次推到了最顶层,却依旧无法从容容纳鬼梦!
却不知王梦龙前辈先前又是如何能驾驭主导整个鬼梦的?
苏午念头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
萦绕在四下的青蒙蒙雾气里,一道矮壮身影由远及近,倏忽间就站在了苏午床前——正是王梦龙。
其看着床榻上盘坐的苏午,眼神惊奇:“竟是真的?
黑傩竟甘心追随于你,被你容纳了?
我先前向这老儿许下种种承诺,甚至愿意与他共治鬼梦世界,他都不愿归顺于我——你是怎么叫他甘心追随你的?”
苏午未想到自己容纳‘黑傩太上爷’,竟将王梦龙都引了过来。
又听到王梦龙所问,他摇头笑了笑,道:“只是与黑傩多谈了几句,他大概是觉得我颇为坦诚,所以愿意跟随我。”
王梦龙闻言撇了撇嘴:“黑傩掌握着鬼梦世界中的‘纸扎厂’,在鬼梦之中的身份地位,就如同传说之中,能定人生死的阎王爷一般——他虽不能指谁谁死,但鬼梦中人,他指着哪个,哪个就能活命却是真的。
能将这般人物收在手下,对谁都极具诱惑。
我当初想令他追随于我,又何尝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真诚相待?
甚至于我和他亦都‘理念相同’,都觉得唯有天命所归之人,方能顺天应势,继而改换日月——纵使这样,他也不曾追随于我!”
说到这里,王梦龙顿了顿,犹疑地看着苏午,道:“但我听你所言,你确也不曾说谎…真就三言两语就引他追随了?”
“确实如此。”苏午点了点头,“他不愿跟随于你的主因,可能也正是因为你我二人理念不同。”
王梦龙闻言皱眉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苏午,道:“天命之人,顺天应势,借大势改换日月,难道不对?”
“叫日月换新天,乃是逆天而行。”苏午回道。
闻听此言,王梦龙脑海中一个激灵,就像有电流划过思维!
他神色一肃!
又愣在原地良久!
良久以后,王梦龙端正着神色,朝苏午躬身拜了三拜。
行礼后,他神色才松懈了些许,有些唏嘘地看着苏午:“你之所言,对不对已然不重要了。听你所言,却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虽已身殒,但其当时成就,放在后世,亦是圣人之行。
我在鬼梦世界中,亦留了他一道残缺意识。
当时你在鬼梦中试图打开那扇狱门之时,他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缺意识忽有触动,帮了你一把。”
苏午神色微动:“心圣?”
王梦龙点了点头:“待到时机成熟时,我会将他的残缺意识交托给你,但今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