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此刻却很低沉:“这样是不对的,姐姐,我同你说过无数次,你却始终不肯改变想法,人族的气运由天道主宰,你若执意断其存续,定会被天道反噬……”
“那又如何?”郑妙灵轻轻一笑,打断了他,然后她偏了偏头,一向清冷高贵的面容却露出了女儿家的娇态,“你知道,我是不畏惧的。我诛妖除魔,做到历代先祖都无法做到的遗愿,我为人族带来鼎盛和希望,那我为何不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少年摇头说:“当初天道为了人族存续,降神明传教世间创立道门,便已然是想保人族长青,姐姐解读天道有大成,应当知晓。人族的大人物们常爱弹指间便夺人性命,可到底因果轮回,姐姐是圣女,但终究为人而非神明,诛妖除魔的功劳,天道自会有所馈赠,杀恶人是功德,可若枉杀善人,便是罪孽。”
郑妙灵静默片刻,问他:“可我觉得世间苦,便不想让他们也受苦,这也是罪孽么?”
少年一双黑瞳盯着她:“可姐姐如何知道世人受的什么苦?吃不饱饭,却有知心人愿共苦。穿不上绫罗绸缎,却能凭自己的双手挣来棉麻布匹。老时无人送终?又安知未有好心人慷慨!世间百态,姐姐只能看到苦,却品不到苦中的甜,因为姐姐与世人本就不同,又如何能以己度人,判他们苦?”
于是她又开始苦苦思索,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她是圣女,却并非神明,虽然人族已奉她为神圣,但神爱世人,如何爱?觉得他们苦,便要予他们解脱?自以为苦便以为天下苦,自以为可解脱得其乐便以为天下也将得其乐?
她自小在圣殿长大,一心解读天书,每日与天法律条、天地大道相伴相依,道心通明澄澈,不沾凡尘世俗,她从诞生起便注定是大人物。
人族之中,除了皇帝与当代圣女师傅,她便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哪怕尚是婴孩,身边已然有无数强者随侍,她也并不负天道垂爱,世人敬爱,自小修道有成,聪慧过人,端庄有礼。
皇帝陛下爱她如女,圣女师傅更是倾尽所有教导于她,圣座内有道藏二万四千卷,她便日日苦读,哪怕七岁那时,圣女师傅解化,她哭了一天一夜,被国教几大主教奉上圣女的神座,成为圣女的她依然挑灯夜读,用了二十七年年将之融会贯通,倒背如流,
而她在位数百年,解读天书有成,为人族带来无数圣光,三次亲赴北方酷寒之地围剿魔族,一剑斩断魔君的一双盘角,威慑魔族缩居魔域。与妖帝交好,带来人族与妖族数百年的繁荣与和谐,她做的比前几任圣女更好,更做到了先祖无法做到的遗志。
她有些茫然,她好像还记得当时她于魔宫外带领人族强者血洗魔族,将魔宫前的溪流染成血河,杀的魔族丢盔弃甲,只差打上门去烧了魔族祖坟的时候,她听着世人的崇拜和赞美,心里还是会有喜悦的。
她好像又想起来,当她七岁成为圣女,第一次上国教祭坛为人族赐予祝福时,看着城墙之外跪俯着黑压压的人海,看到他们脸上的狂热与信服时,拿着天书的手握的比平常更紧,往日平静的心绪也在那时翻起浪来,那时候她还会紧张。
时光飞逝,百年光影眨眼而过,她将自己记得却深埋在识海中的过往杂事一件件的重新想起来,最后,她想起了师傅的那句话:“圣人是世人的圣人,你要以世人意志为本,匡扶人族。”
那时候师傅即将解化,神情却依然那样平静高洁,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轻的抚摸她的发顶:“妙灵,你是这几代圣人中,最负有光明天赋的,你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必定会成为一位真正的圣人。”
她那时伏在师傅膝上,摇晃着头问:“什么是真正的圣人呢?”
“真正的圣人就是——”前代圣女忽的顿了一下,一些晶莹的光点从她的身体中溢出,带着无数圣洁的力量,仿佛砂砾被风吹拂般慢慢向空中散去,然后她又笑了,低头看着郑妙灵,“当圣人不是圣女,而是你本身时,那便是真正的圣人了。你是我与皇帝陛下共同教导出来的学生,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郑妙灵的神识从那段极遥远的过往中分离,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紧握住本该在圣座中寻新主的星盘,不由怔愣了许久,直到一滴泪水滴到她雪白的手背之上时才恍然发觉,自己竟早已经泪如雨下。
而后她不再压抑,也是再也压抑不住慢慢哽咽起来,然后是抽泣,最后她跌坐在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开始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仿佛要比她这几百年来说的话拼接在一起还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