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霄当年反复确认, 她确实没有看错。做过炉鼎之人,灵海的形态都会发生变化。
垂云君被人羞辱过,这点毋庸置疑。
钟以岫看起来是过去的数年内, 都似乎被人豢养起来, 吸取灵力。甚至那人还如同打下标记一般, 在他灵海内留下一颗种子般的小小金核。
在他人灵海中种下灵核,此事难度极高,恐怕只有金仙半神才做得到。
但性质也十分恶劣, 这枚灵核缝补了钟以岫, 相当于救他一命, 却也驻扎在体内, 不断吸取他自身运作的修为灵力,只将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吐出来用于钟以岫自己用。
就相当于他在快饿死的时候被赏了口饭吃, 但灵海里永久住了个地主。钟以岫这个佃农, 如果不运转灵力,自己也会枯竭而死;但运转灵力,就相当于他白白将灵力送出去, 自己只能拿到一点点份额……
不过幸好, 那金核储存着他大量的灵力,虽然不肯给他, 但至少还是在他体内。
钟霄其实也怀疑过,会不会这是那位魔神留下的种。
可那灵核烈性纯然, 金光普照, 有隐隐的登神之气, 怎么可能是魔留下来的……
总之,钟以岫对过往绝口不提,钟霄至今不知是上仙还是魔神撅了她兄长。
钟霄能做的, 就是为他寻来各种滋补的灵药。
而明心宗老人基本不剩几个,明心宗这个宗门除了名字没换,里子早就换了,论境界没人能超越钟以岫,他自然就成了师尊。
不过二十年前的仙门大会,明心宗受了修仙界太多污名欺辱,钟霄不得已将钟以岫请出来当活招牌。
各大仙门再见到垂云君都吓了一跳。
当年与他一同东海屠魔的宗主长老大多都半废半躲,全都是年轻一辈,只有他还傲立其中。明心宗弟子在仙门大会中遭人非难,他一出手,便依旧是当年的寒霜挂雪。
但钟以岫其实状况已大不如前。
他体内心魄经脉加速凋敝,《悲问仙抄》修补经脉的速度已经比不上他枯萎的速度了,那枚金核虽然运转依旧,但似乎并没有救主的意思。
钟以岫的寿元或许只有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了。
钟霄不肯放弃。
要不然就是找到当年搞了兄长的上仙,让祂不论用什么方式,给钟以岫再续一口仙气;要不然就找到《悲问仙抄》的其余残篇,看是否能以更快的速度修复经脉,保住他不死。
钟霄提到前者,兄长就即刻否决了。
他说还不如去找《悲问仙抄》。
二人细细研究过,《悲问仙抄》是夷海之灾之前的上古典籍,想要找到实在是太难——
钟霄叹气道:“等等吧,我与千鸿宫少宫主有过笔谈,他说自己手头确实有《悲问仙抄》的线索,甚至还说当年东海屠魔的事,他有些想要跟你确认。”
钟以岫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宣衡吗?我记得当年在东海,他也随他父亲前去过,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嗯,千鸿宫上下多由宣衡撑门面,不过他元妻逝世后,便隐居不出,一心守丧,到近日才开始在外走动露面。”
钟以岫一到这种事情,就竖起耳朵:“他年纪也不大,竟然就当了鳏夫?”他立刻就掏出窄镜来,在上头一阵搜索:“唔,怎么没有人说他亡妻是谁?”
钟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拿过窄镜:“天天就知道刷墨经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天能回个几百条,别把眼睛看瞎了。”
钟霄顺手拨了两下镜面,紧紧皱起眉头来:“这、这是什么意思?”
钟以岫凑上去,就瞧见明心宗分坛内,有个文帖无数人回复:
《[劲爆现场]陆炽邑将寡妇拽入草丛欲行不轨,被暴揍好几拳!》
帖主倒是个标题党,正文说自己去经楼的路上,看到陆炽邑又去找羡泽麻烦,说是傀儡切磋,但羡泽最后打赢了傀儡之后,冲过去要跟他打起来。最后二人撕打起来,陆炽邑在草丛里被对方暴揍几拳,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有很多人都和钟以岫关注到了同一个重点。
钟以岫:“寡妇?谁是寡妇?”
钟霄倒是对门中新入弟子的情况比较了解:“啊,对,考核时有一对母子前来,双双入门修行了。母亲好像就叫羡泽。”
不过钟霄细想之下,也有点绷不住:“今年入门的弟子,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陆炽邑看起来也比人家儿子大不了几岁吧。”
少年人开窍的对象都如此不同啊!
钟以岫却不像是开窍的:“比人家大不了几岁又如何?”
钟霄实在是没法跟兄长谈这些。
一方面他像是天性单纯不知人事,一方面又做了多年炉鼎早就破了金身,她这个当妹妹的总不能跟他掰开细讲感情的事吧。
她只能将窄镜还给他,道:“说来,今日我去经楼取旧典时,黄长老让我给你带话,他说你要找的东西,暂时被那位跟你相谈甚欢的弟子借走了,你若是需要,可以直接去找她。”
钟以岫震惊,面上显露出几分恐惧:“要我自己去找她拿书?”
钟霄抬起眉梢,道:“真想不到你还能与旁人相谈甚欢。那便这样,前些日子你不是想要我帮你下山去取东西吗?我看你自己也能做到,你去吧,顺便看看陵城是否有人作乱。”
钟以岫呆在原地,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而他雷厉风行的妹妹甩袖离去,他这才从冰池里站起来,拖着水痕据理力争:“我不要、我、我不去!咳咳咳、咳咳,钟霄,我要病死了我不要下山!我咳嗽的好厉害咳咳咳!”
钟霄头也不回,道:“你总要去见见人,看看世间百态,总不能这辈子只面对过霜花和剑刃吧。”
那冰池里流动澄澈的水滴落在地,冷水一旦离开晏玉冰池,就像是烛泪离开火苗,迅速凝结成一片片圆形的霜痕。
钟以岫赤脚垂袖,站在满地霜花中。
他身量高大,却在层层帷幔与昏暗旷厅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钟以岫喃喃道:“……城镇好可怕,人太多了,他们还会看你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