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骑疾驰入城,一路扬起泥水,到了闹市方才减缓。
虽落雨,京城最繁华的前门长街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周青光夹紧马肚与前面少年并肩,对适才一幕印象深刻,扬声调侃道:“没想到半年过去,京城世风竟如此开放,连岳少卿这样的人,也能铁树开花,当街与小娘子搂搂抱抱了。”
“少管闲事。”
细雨沾湿了发冠,少年面上的泥土也被冲刷干净,肤色白皙,泠泠水渍贴在面上,如同白玉镶了一层流光。
先前眸中的那道锋芒早已敛去,宽大的朱红斗篷铺在身后,眉目间的英气随着他唇角的舒展,散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慢贵态来。
阴霾天里,乍一瞧,不觉让人眼前一亮。
少年勒住缰绳,停在一家酒铺前,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抛向撑开的直棂窗扇内,“两坛桃花酿,纯的。”
雨天铺子前竖着的一根桅杆上悬着一盏白纱灯笼,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一圈明黄的光芒,待卖酒的老板看清跟前少年的脸后,惊呼道,“晏世子?”
“前线的仗打完了?”这可是京城里的名人,酒铺老板探出大半个头,摆出一副要与其畅谈的热情,“大宣将士是不是跪地求饶了?”
人人都喜欢听痛打落水狗的故事,本国将士一旦出征,百姓恨不得敌军是纸糊成的,一刺就穿,一推就倒。
晏长陵没应,坐在马背上半弯下腰,微微上扬的唇瓣勾出一道明朗的笑容,“这酒好卖吗?”
“小本买卖罢了,还过得去,不敢劳世子费心。”
“安心卖你的酒,家国战事,也不用你来操心。”说完手中长矛探去铺子,勾住绳子挑起了两坛子酒,夹马继续往前,直奔侯府。
晏家乃皇室宗亲,又因父辈立下过汗马功劳,门第显赫,府门乃一扇朱漆将军门,枋与柱相连,额枋上竖着一块牌匾。
牌匾上的“晏府”二字,乃晏家老王爷当年亲手所写。
落雨的缘故此时府门紧闭,周青光扣了五六下门环,里头才传来动静。
见到门外两人时,门房一脸震惊,怀疑自己看错了,“世子回来了?!怎的没提前传信,奴才这就去通报老爷......”
晏长陵一脚跨入门槛,“不必,父亲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门房快步跟在他身后,“惊蛰天雷雨不停,今日陛下免了早朝,庄子的人趁暴雨前摘了几框橘子,这会子人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聚着呢......”
晏长陵将手里的酒坛子递给了身后的周青光,脚步直径朝老夫人的梧桐院走去。
七进的院落飞檐连廊,以花格栏杆作装饰,棂条上雕刻着繁琐的云纹和灯笼框纹,一直延绵到正屋门外。
步上廊内,隐隐的说话声从窗格内渗出,“世袭官职没了,今后再好的出身,想要入仕都得科考,外头百姓放着烟花爆竹庆祝,直呼万岁,我晏家却被架在了火炉子上被人盯着烤,一句不能依靠祖荫,害得老二别说实职,在京城连个挂名都捞不到,沦落到了要做地方官的境地,只怕赴任那天,便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官职改革,得有牺牲。
皇室宗亲,不愁饿不死,就算什么都不用做,也能领俸禄过日子。
可之后呢?
便是再也起不来了。
“荫不及族人,谁还愿意继续卖命......”
“慎言!”
便是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外屋的丫鬟忽然唤了一声,“世子爷。”
屋内几人一愣,齐齐朝帘门望去。
老夫人上了年纪畏寒,三月了屋里还烤着火盆,晏长凌抬手掀起卷帘,碳火的温暖馨香扑面而来,与记忆里那场萧瑟血腥的画面截然不同。
“世子?”
“云横!”
“你怎么回来了?”
晏长陵拱手一一见礼,“祖母,父亲,二伯二婶,三婶......”
进屋前,他已整理了一番仪容,此时对着众人牵唇一笑,笑出了风光霁月的俊态,可不就是昔日那副招人眼的风流模样。
还真是世子。
屋内的人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争先问候,屋里的丫鬟一通忙乎,备座的备座,沏茶的沏茶,晏长陵上前靠着老夫人身侧入了座。
等所有人寒暄完,一旁的晏侯爷晏尘阙才皱眉问:“仗打完了?”
“尚未。”晏长陵答得倒是干脆。
晏侯爷眉头皱得更深,未等他再开口,老夫人便出声打断,“天下的仗能打得完?如今官场动荡,这时候回来正好......”
半刻不到,府邸上下全都知道了晏家的世子回来的消息,屋里的小辈们也一窝蜂的涌来了梧桐院。
十几个高登坐得满满当当。
都是熟悉的面孔。
晏长凌扫了一圈,没见到一个陌生的。
在他这一眼寻望中,晏老夫人也终于想了起来,屋子里少了一个人,转头问:“少奶奶呢?”
边上的一位丫鬟过来垂目回禀:“今晨一早,说是有要事回白家去了。”
又回白家。
晏二夫人忍不住插话,“能有什么要事,用得着她天天往娘家跑,世子都回来了,还不去寻?”
自从侯夫人去世后,府上的事务皆是晏二夫人帮衬着老夫人在打理,上回在那新妇跟前吃了个闭门羹后,已好几个月没管过,也不知道成什么样,转头吩咐身旁另一位仆妇,“你去竹院走一趟,盯着人早些把院子收拾出来,好让世子先回去更衣......”
—
白家。
城外的消息一传回来,二房的嬷嬷伞都顾不上撑,湿着两边肩头,一踏入屋内便急切地禀报:“二爷二夫人,出事了。”
今日白家上下原本就紧绷着一根弦,一听这话,白二夫人心跳都快了,“怎么,真遇上了?”
上月白家大夫人的杖期已过,白家大爷也到了该续弦的时候。
人选定了两人。
一位是白大夫人的妹妹,也就是白明霁的亲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