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裴临的伤势才终于到了可以安心离开的地步。
这段时间被药都熏入了味,甫一离开,姜锦便把从头到脚的衣裳都换了。
换好后,她肆无忌惮地抻了个懒腰。
这座小小的宅院,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除却她和凌霄,这里唯一的活物便是俏俏了。
——那日突厥夜乱、被姜锦提醒的那卖兔子灯的大娘人很厚道,骑了人家的马就也将马照顾得很好,待到姜锦这边回头去找时,俏俏已经在大娘家里嚼豆子吃干草吃得乐不思蜀了。
直到此时,凌霄似乎才终于放下心来,不再疑心隔墙有耳。
站在姜锦面前,凌霄把前头数月里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来。
——她和凌峰一路潜行,拿到了当时走镖前立的契书和凌父的手记。一路上有人追杀,连凌家镖局附近都被下了套,凌峰察觉此人力量不小,为保妹妹不被牵连,孤身佯作回来镖局,故意被这些暗探逮获。
具体经历了什么,他没有告诉凌霄,被回过神的小妹艰难找寻救下,已经是数月后的事了。凌峰身上伤痕累累,大腿是被人打断的,他告诉她,凌家接的这趟镖,下定之人,是云州刺史后院里一个很得宠的姨娘。
姜锦越听,眉头锁得越死,“云州刺史……”
凌霄当然知道云州刺史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抿抿唇,道:姐姐,我不希望是他,不希望我的仇和你扯上关联。”
平心而论,姜锦当然希望这事最好与裴焕君无关,毕竟他是姜游旧友,又对她尚可。可是理智来说,凌霄不会骗她,而之前他那些浮出了水面的盘算,又都彰示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于是,姜锦诚恳地道:“既然有了线索,总是可以查的,只不过他到底是一州刺史,我们得知道这一点,不能轻举妄动。”
凌霄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当日午后,节度府那边来了人,言道卢大夫人有请,姜锦略做整饬,便出去了。
姜锦原以为薛靖瑶是有公事要找,毕竟之前她同裴临都受了伤,历经的战况只凭人口述,还没有面对面问询过。
这一回,薛靖瑶依旧端坐上首,盖着她的羊毛毯子,却没有叫裴临,姜锦便猜,或许是有什么私事。
果然,薛靖瑶和她寒暄了几句,随意地问了问那日和裴临追击的事宜后,她话锋一转,转而道:“姜校尉,你与那姓裴的小子,是何关系?”
上位者问些这种小事,自然没必要遮遮掩掩地问。
姜锦却也不扭捏,她说:“过了命的关系,或许也算互通了心意。”
“或许?”薛靖瑶玩味地复述了一遍,眼睛微眯。
她扬了扬手,身后的侍女随即走到姜锦跟前,把手中的托盘呈到她眼前。
姜锦微讶,拿起了盘中的玉扣——之前薛靖瑶要帮她调查身世,她便将这只姜游留下
的玉扣暂时交给了她。
现在交还,意思是……
姜锦抬眸,对上薛靖瑶的眼神,紧接着,便听见她开口,沉缓地说道:“这枚玉扣不算精致,内侧却有回纹,回纹后有两个小字。”
“底下人顺着小字去查,查到了打造这只玉扣的作坊。小作坊而已,在当地算小有名气,那玉匠人认出了这个玉扣,说是当年他村中的远亲,央他为他女儿做的。”
“这村人无钱,玉匠是用边角料做的,所以玉扣外侧有些偏斜。”
每处细节都对上了,姜锦问道:“那户人家现在可在?他们的女儿可在?”
薛靖瑶不疾不徐地道:“这户人家尚在,可是他们的女儿却早就丢了,算起来……”
她的眼神落在姜锦额上,话锋一转,道:“和你养父捡到你的时候,是差不多的。”
前世找寻的身世真相,便如此轻巧地浮出水面了?姜锦微微有些愕然。
薛靖瑶瞧出了她的神色,继续道:“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派人核查过,你确实极有可能,便是他们当年丢失的女儿。”
“只是我不明白了,若你的身世如此寻常,那裴焕君琢磨这些,又是何苦,总不能真是爱女心切,不想亲女嫁给‘凶神恶煞’的武夫吧。”
薛靖瑶冷静地说着话,甚至还有心思埋汰了自己亲子一句。
姜锦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她躬身,左手紧把住右手拇指,叉手一礼,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大夫人挂心我的事情。”
薛靖瑶不以为意,道:“我看过那夫妇的画像,你生得并不像他们。或许有别的问题,只是暂且还查不出来。”
“不过,我倒是还查出来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她顿了顿,继续道:“云州附近有一条荒废的山道,我的人在那里,查到了私开铁矿的痕迹。”
——
河朔这地界,很难有太平的时候,战火频繁到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还要麻木。
不出几月,春末夏初。
裴临最近很清闲。
那一箭保守起见,起码也是五石弓才能射出来的,再加上位置凶险,他尚在恢复,一时动不得武。
当然,不用动武的事情要做的还有很多,这个清闲也只是和他自己之前相比。
除此以外,裴临还有一件事要做。
姜锦把那男孩儿接回了家中,找人给他像模像样地打了剑、造了弓。
她近来很忙,而在武学开蒙上她又不甚信任自己那点底子,不想耽搁薛然,便时常把他丢给裴临。
之前姜锦看薛然的个头,以为他怎么都快八/九岁了,结果一问,居然才刚满七岁,一时有些感叹。
“待到他长成,身量估计也很可观。”看着正扎马步的薛然,姜锦再度有感。
正值傍晚,裴临正在院中喝着茶,偶尔分出眼睛去盯一眼薛然扎马步。
他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刚来的姜锦,问:“接人回
去?”
姜锦点头,又道:“对了,晚上有人要请我们一起吃饭,可要去?”
裴临扬眉,问:“谁?”
真是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