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孩童的母亲摆手示意,继而又转头去看钟席诀,
“席诀,你先松开我。”
“好。”
钟席诀倒还当真依言松了手,察觉到她语气转硬,甚至又颇为守礼地自发向后退出一步,主动拉开了他二人之间这略显旖旎的亲密距离。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适才那可以称得上暧昧的紧绷之感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封清桐攥指扬首,看着眼前神色坦荡的钟席诀,一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席诀,你怎么能……”
“姐姐这是恼我了?”
钟席诀直直看向她,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封清桐无比熟悉的乖顺弟弟,漂亮的桃花眼恹恹一垂,委屈便止不住地溢出来。
“我能如何呢?那孩子刚刚都快冲撞到姐姐身上了,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
这倒是句实话,适才那番情景之下,莫说是钟席诀了,换做任何一个与她萍水相逢之人,八成都会伸手拉她一把。
封清桐顿时气势一弱,又开始不自觉地进行自我譬解。
她在心底为钟席诀的‘行为不妥’找全了理由,沉默半晌后才摇了摇头,放缓了声音否认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
“既然姐姐没有生我的气,”
钟席诀复又笑起来,他弯弯眼睛,沿街花灯的碎光便一具落进了他漆黑的瞳仁里,益发衬得他眉目潋滟,流光溢彩如璀璨星河。
“那姐姐就让我牵着袖子,与我一同看花灯吧。”
封清桐:“……你先等等。”
她反应极快地闪身躲过钟席诀探来的手,
“我为何,为何要让你牵着袖子?”
钟席诀理所当然地迎上她的视线,
“今夜人这么多,前方还有旱船丸剑变戏法喷火的,我一向最怕喷火了,姐姐忘记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臂指向不远处手牵手的一对姐弟,
“怎么别人家的姐姐就能握着弟弟的手游街赏花灯,到了我这里,姐姐却连只袖子都不肯让我牵?姐姐果然还是将我当做外人了。”
“……”
封清桐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扬眸望去,随即又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
“席诀?”
她目光炯炯,
“人家的弟弟还不及你膝盖高!”
“那又如何?”
钟席诀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倘若人的胆识与身量相与相关,那以阿婵胆大包天的程度,她怕不是都要有观景楼那么高了。”
封清桐:“……钟席诀你!”
封大小姐素来是个和善性子,她在与人辩争时虽鲜少会落于下风,可那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心思敏捷又惯于总结,极善从对方的话中寻到漏洞。
此等驳议之法可对君子,间或也可治上几个小人,然撞上钟席诀这类精于使用各种邪词歪理胡诌诡辩之人,她便有如哑子吃黄连,有口亦难言。
她这厢尚且端着个羞恼的姿态词穷语塞,对面的钟席诀眉梢轻扬,反倒先一步笑出声来。
“姐姐日日同阿婵待在一处,竟是还没学会怎么骂人吗?姐姐还真是……”
砰!
一颗焰火恰在此时轰然升空,街上众人齐齐仰头,一致发出慨然感叹。
钟二少爷就在这片熙攘的喧闹中蓦地倾身过来,低眉垂首,哑声补上了后半句,
“好可爱。”
……
焰火陨落,众人回神,四下光华随之黯淡。
封清桐恼羞成怒踩他一脚,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
藏在人群里的钟小十突破重围,扑腾到钟席诀身侧疑惑附耳,“少爷怎么把封小姐气走了?不需要追过去哄哄吗?”
钟席诀擒着笑意站在原地,“不急,你先跟过去,确保她安全上了马车。”
他垂首看向鞋面的脚印子,唇角翘起的弧度愈加扩大。
“无甚反应才是最坏的结果,能同我生气就好。”
***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的金玉赌坊内,温淮屹双腿交叠,正悠哉看着案头上的一份信笺。
安都多雨,与安都邻近的元兴府却是自立春以来便滴雨未降,钦天监监副故而启奏,谏书圣上派一皇女离宫祈福。
然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唯二的皇女一个体弱多病,一个不满十岁,众位大臣商议过后,一致决定由圣上钦点一位安都贵女,代替皇女下降行祝祷之礼。
至于要派谁去?
这便要看哪位大人高风亮节,愿意让自家女儿出去吃苦了。
温淮屹坐直身体,二指捏着信笺的一角靠近烛台,瞧着那淡黄的纸张燃起火星,继而徐徐化为灰烬。
“祝祷祈雨,这可是功德一件的大好事。”
他摩挲着手中的观音像,面容含笑,眼睛里却都是冷意。
“找人给监副传个话,既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封尚书家的那位颇具美名的小观音,理应义不容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