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阖着眼,少年鼻挺唇薄,生得一副好相貌,不恼怒,不浮躁。
李兰修放下书,抄起花几上的折扇,扇骨落在掌心一声脆响。
几位白衣弟子冲上前来,两人抱住楚越手臂,后面的人抬腿狠狠踢向他的膝关。
少年身材瘦削,那几位弟子高壮雄武,他却像座山,不挪不移。
弟子恼羞成怒,出招锁住他的腿,如缰绊马猛力压着他下跪,场面甚不美观。
处玄目光落在李兰修衣领敞开的领口,停顿几秒,手中掐出法印向前一挥。
金色符篆化成巨鼎压在楚越后背。
少年踉跄一步,挺拔的脊背压得弯曲,不肯跪下。
处玄结印的双手向下压,压得他膝盖向下屈,膝盖几乎要碰到地面。
少年双臂撑住地面,手腕青筋暴起,竭力支撑岌岌可危的尊严,宁是不肯给李兰修跪下。
李兰修一抬眼,几位弟子上前狠狠踢向少年膝盖,处玄双手再次向下压,符篆千斤压在少年后背。
“咚”一声响,少年膝盖砸在地面,跪得结结实实。
折扇在李兰修的掌心清脆一击,“抬头,看着我。”
楚越垂首不动,有人来帮他动,先前吃亏弟子狠狠揪住高箍起的发髻,逼迫他抬头。
一双漆黑瞳仁盯着李兰修。
眼是人的心门,一瞥一顾显露言语无法表达的微妙情绪。
这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冷漠,没有鄙夷。
唯有静若止水的黑。
李兰修握着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唇红齿白的嘴吐出三个字,“贱骨头。”
不吃软非吃硬的。
欠教训。
楚越盯视着他。
处玄走上前,歉疚颔首道:“这位小友,前日你在渭城遇见的女子,是我师弟未过门的妻子苏师颜,师弟对苏师妹视如道侣,听闻苏师妹对你一见钟情,气恨难消才——”
他顿一下,人是他奉李廷璧之命带上峰的,神色显得愧疚难堪,“事已至此,你就向我师弟解释清楚,若你和苏师妹两情相悦,师弟也好成人之美。”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颜仙子又不是你未婚妻,你凭什么替我们公子做主?”抱真俏脸一白,怒喝道。
妙素赶忙拉住她的衣袖,面向处玄说:“公子的亲事由苏长老和峰主定下,这父母之命,若要成人之美,也当是苏长老和峰主定夺。”
李兰修用扇骨拍拍楚越脸颊,我倒想成人之美,可你会放过我么?
这个动作羞辱意味十足,像对秦楼楚馆的窑姐,楚越眉头压低,眼眸更深。
处玄在重玄宗声名显赫,俊美端正,行侠仗义的少侠无人不爱。
李兰修这个绣花枕头仗着有个好爹,整日惹是生非,吃喝玩赌一应俱全,处玄给他擦屁股不知多少回。
紫台峰弟子都看在眼里,早看李兰修不顺眼,今日丫头竟都仗势欺人,这位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哪来的野狗乱吠?你家公子都要低头喊一声大师兄,给人当丫头还把自己当小姐了?!”
“谁愿意替你家公子做主?你家公子欠的赌债都是大师兄还的,三千灵石啊!大师兄做了多少任务才还上!”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若不是大师兄救你们的命,你们能有今日?”
处玄一抬手,身后众弟子霎时安静,他向抱真略一拱手,“抱真姑娘说得有理,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他转向身后弟子,正色训诫:“口舌不正则心田不正,难以明道,我跟你们说过的忘了?谨言而慎于行,还不向抱真姑娘赔礼道歉!”
几个方才讲话的弟子乖乖低头致歉。
处玄手腕一转掌中多出两枚雪粉丹药,扬起一抛,落在妙素和抱真眼前,“这两枚胭脂丹是谢礼,谢谢二位姑娘提点我。”
送完药,他挑出人群里方才当众掀李兰修老底的弟子,抬高声音坦坦荡荡,“那三千灵石的是我一时兴起打赌所输,与小师弟无干系,以后莫信谣传。”
稍顿一下,他转向李兰修微颔首,眼神不经意扫过赤/裸的足,骤然暗了暗,“小师弟,还请见谅。”
这套操作行云流水,面面俱到。
李兰修瞧着楚越,垂下眼一笑,“无事。”
处玄是李廷璧的第一个徒弟,陪伴李廷璧一百三十多年,师徒情同父子,原身总觉得处玄要抢自己的爹,变着法地和处玄作对。
但暴躁老哥的作对的方式太傻了,每次作对都给处玄递台阶,处玄借机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如今广揽人心,无可撼动。
处玄走上前,于心不忍地错开楚越,“小师弟,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打也打了,他跪也跪了,你该消气了吧?”
他手一挥,扯着楚越头发的弟子立即撒手,退到他身后的人群里。
扇尾金属寒光沿着楚越的鼻梁向下划,李兰修慢悠悠玩弄这张俊脸,“大师兄,他勾搭我未过门的妻子,这气我真消不了。”
楚越不躲不避,沉默盯着他。
抱真嘴皮子利索地说:“仙长别再劝了,我们公子这次要他的命,你若有心,就帮他敛尸吧。”
众弟子神情鄙夷厌恶气愤,李兰修心胸狭窄,仗势欺人,与之相比处玄更显正直无私,宅心仁厚,也更像李廷璧的亲生儿子。
处玄温和耐心地继续说:“修道之人施仁布德,唯厚德者方能载福,师弟何不种善因结善果?”
唉,处玄师兄太好了!
众弟子心中想。
李兰修那纨绔少爷,往日处玄说东,李兰修往西,成天跟处玄对着干,欠的那三千灵石李兰修骰蛊都没开,意不在赌,只为给处玄惹事添堵。
大师兄好言相劝,李兰修杀意越盛,只可惜这少年无妄之灾。
李兰修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啊,你出五千下品灵石卖下他的命,我放他走。”
处玄愣怔,流畅的舌头打结,“灵……灵石?”
李兰修诚恳地望着他,“师兄,请施仁布德,种善因结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