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太医们瞬间安静下来。
这边一个鹤发长须的太医抚须说自己师承某某杏林国手,那边立马有太医打断他说你师父曾经是我祖师的手下败将,这边又冒出来一个称自己为大景三代帝王配药治病的老
资历......听
得一旁的徒弟们瑟瑟发抖,倒是非常迅速地选出了一位年轻人作为代表。
最后在众人羡慕嫉妒的注视下,一位最为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老太医昂首挺胸地朝着四周人拱手,带着那位年轻人换上自制的防护服,进了屋子,给郦黎打下手去了。“等下,”之前那位给徐少使看病的老太医忽然出声,“这不是还有一套吗?”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齐齐扭头,盯上了安竹身上的那件衣服,那眼神,就跟一群三天没吃饭的饿狼看见肉了似的。安竹: ..."
他瑟瑟发抖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他欲哭无泪地想,沈指挥使,您到底啥时候回来啊!就算您人不到,至少也带个话回来吧?
您再不把霍大人带来,陛下在宫里,都快等得走火入魔啦!
郦黎倒完全不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
虽然条件简陋了点,但今天这番教学,倒是让他重温了一遍在医学院给学生上课的乐趣。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每次在停尸间看到学生们惨白的小脸,总能让他回忆起青春的欢乐时光。他先前想的一点儿没错,这种地方确实不适合老人家呆,那位老太医才进来不到一刻钟,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强撑着又看了一会儿,还在嘴里含了片参片吊气,倔强着不肯走。最后是被郦黎轰出去的,才出大门,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唉。"
郦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摇摇头,继续干自己手上的事了。
这帮宫里的太医,养尊处优,一辈子都没见过太多疑难杂症,真要说见识过的血腥,估计连民间的产婆都比不上。更别提和张仲景、华佗这样青史留名的名医比了。
人家可都是实打实在民间历练出来的。
“陛下,您为何懂的这么多?”一起进来的那位年轻人佩服地听着他讲解
,“什么神经、基底核、结缔组织......都是在下闻所未闻的知识!难不成,您是在梦中得到了仙人传授吗?”郦黎现在一听到“仙人”两个字就头大。
隔着几层口罩,他瞥了那年轻学徒一眼,冷淡道:“不要胡言乱语,行医又不是跳大神,指望着求神拜佛,不如先把手练练稳。”“这些知识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一代一代医学前辈总结得来的,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跟治理国家一样,如果没有先祖开国,后面哪里来的大景十几代皇帝?”年轻学徒闻言敬佩不已。
然而他实在撑不住了,在这个屋子里不仅气味难以散发,还要戴上厚厚的口罩,大夏天暑热蒸腾,这个味道简直一言难尽。他定了定神,退到门口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
“陛下,”他的眼睛都被重得发酸发胀,声音嘶哑道,
“您不觉得这个味道难闻吗?要不咱们先出去缓一缓,喝口水吧,咳......
年轻的学徒还以为郦黎没有嗅觉。
“你去过灾区吗?”
....?"
“灾区,”郦黎头也不抬道,“成百上千具尸体,埋在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满天都是苍蝇,洗澡也洗不掉那种味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粪便糊在鼻子下面,用粪臭味盖掉尸臭味。年轻学徒哑然无话。
“老夫去过,”一位老太医淡淡道,
二十年前,黄河水患,万顷良田一夜之间变成泽国,水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浮肿尸体,男尸俯卧,女尸仰面,大水退去后,淤泥之下到处是溺死的孩童婴儿。那场面,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只要学医,都免不了经历这些,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出去换人,我把剩下的解剖了。”郦黎头也不抬地说。
他对这位大体老师的死因有些好奇。
能被锦衣卫送来,肯定没有传染病,可这位身上也没有致命外伤,难不成,真像他想的那样...
随着尸体胃部的打开,他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年轻的学徒咬着牙,重新回到郦黎身边,探头看了一眼便惊呼道:“这是什么?”
郦黎沉默着,从这位大体老师的胃部里取出了一团黑色的粘稠物体。
他粗略观察了一下,发现里面是草根、观音土、布条,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烧成的灰烬,胃酸只来得及消化了一半一一或许是因为在吃下这些不久后,他就死了。“陛下....."""
郦黎沉默许久,把这些东西放进容器里,又转交给门外的安竹:“叫刑部去查查,这种灰到底是什么东西。安竹屏息接过,又听郦黎说:“记得挑个好点的墓地,把尸体缝合好,叫他入土为安吧。”
"是。"
郦黎出门换下了防护服,扯去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几层口罩,站在铜盆边上,反复洗手。
安竹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端来了不知道第几盆水,满脸心疼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郦黎终于停下了洗手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眼神微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干脆把自己的脸浸在了清水里。
沁凉的水让他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郦黎在水下憋了足足一分钟,才猛地抬起头,用力抹了一把脸上辈子,即使在解剖那些年轻的、只有十几二十多岁的大体老师时,他心中也只会有惋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难以言表的愧疚感,几乎让他没办法面对那位大体老师。
郦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医生。
即使这辈子成了皇帝,那也不是自己选择的。
这个担子,他可以丢给霍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到时候什么黎民苍生,天下太平,还有乱七八糟的这个教那个教,都和自己没关系了。可在这一刻....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一国之君这四个字,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他的一句话,就关乎到上万万百姓的衣食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