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贫,没法像自家书房一样用重香提神,明家妈妈便将她梳头用的桂花油放在旁边,叫他倦了的时候就闻一闻。这款桂花油是明妈妈自己做的,味道清淡纯正,还掺了点薄荷,
被油灯的热力一烘,便染在了卷面上。
他想要说话,但眼前薄得透光的纸张另一侧,是乐无涯影影绰绰的面容。
他鼻腔里除了桂花油的味道,还有乐无涯的气息。
明日要会客,乐无涯刚洗过澡,身上只有热水烘出的皂角香,显得异常洁净动人。
闻人约的声音微微发紧:“是。是桂花。”
乐无涯捧着他的卷子,艰难地翻了个身:“不成,颠得腰疼死了。”
他本想换个姿势能舒服点,但下一刻,一双手压在了他的腰身位置。
乐无涯愣住了,闻人约也愣了。
闻人约新身体的手掌宽大,合并着压下去,就把乐无涯的后腰占满了。
而且那腰软得很,轻轻一按就陷了下去。
闻人约敢肯定,这不是自己的腰。
他说:“给你揉揉。”
乐无涯倒也无可无不可,重新倒回了床上
闻人约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一点,是应当应分的。
他说:“可趴着看的话,灯有点昏。”
闻人约把油灯单手举起:“给你揉着,也给你照着。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很,灯花轻微的炸裂声与翻卷声彼此相合,相得益彰。
“我知道我该听话。”闻人约轻声说,“你离开我,我心中无定。”
乐无涯背身向他:“看见我就有定了?
“嗯。’
“那可不行。”乐无涯说,“将来你要考去他处,还要带我去上任不成?”
闻人约沉默了。
面对着他的后背,他自嘲地笑了笑,答:“也是。”
乐无涯却没答,肩膀抖了抖,把脸和乱发一起埋在了胳膊里。
闻人约又揉按了一会儿,才觉出他姿势古怪:“困了?”
“唔....乐无涯忍无可忍地猫起腰来,“别揉了!”
闻人约:?
他担忧地:“我手重了?”
“你就折腾我吧!”乐无涯朝闻人约蹬出一脚,但因着心烦意乱蹬了个空,“回你自己屋去!”
他匆匆地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双腿。
他的脸骤然烧了起来,快速站起,转身端着油灯,撒腿就跑。
尽管乐无涯手快,然而闻人约还是瞥见了
一点端倪。
他腿长,跑得又利落,待乐无涯回过神来,他已顺走了屋里唯一
一支油灯。
乐无涯翻身起来,低头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比划了一下。
还成。
尽管自己丢了人,这尺寸可不算丢人。
他深呼吸一口,脑中乱纷纷的一片,又想到上辈子自己最后扯的那个欺世之谎。
说这话时,自己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现如今的自己已经记不大清了。
年少时,他刚刚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儿,就被断了念想。
后来,他是谁都不敢爱了。
断袖之言,算是他最后的坏心眼,也算给他最初的那点少年意气一个
交代、一个说法。
没想到重生一世,自己身随意动,看起来又不大安分了。
乐无涯被闻人约的无心之举,磋磨出了一腔心事,越想越气,盯着他的卷子,有意给他判个零蛋。
但在平息了骚动之后,他还是举步走到廊下,借着灯笼的光辉,把那篇写到一半的文批完了。
行文尚可,字迹工整,偶有妙语,写八股是够瞧的了。
有了这半年多的言场历练,闻人约的时务策撰写水准更是比其他同辈高出了不少。
但笔锋仍是稚嫩,尚有不足;时务策引经据典多,自己的观点少。
乐无涯打了两个圈,划了四个叉,无情地送他名落孙山。
回了自己房间的闻人约,待面上热度稍褪,才发现自己带走了乐无涯房间的油灯。
他懊恼地一抿嘴,向门外走去,想将油灯还给他。
可万一撞破现场,看到那人低着头纾解...
闻人约向后一个急转身,捧着灯回到了床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一烛灯火跳跃不休,将他的面颊烤得灼灼发烫。
他举着灯愣了很久,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朝门外走去。
闻人约一脚跨出门外,向走廊那端看去,正好撞见乐无涯披衣站在灯笼下,借来一段光,为自己批改试卷。春寒料峭,此处又是边地,乐无涯一边审看,一边低头呵了一下手。
他呵出的薄薄白雾,和他的身量一样,都是单薄又可亲的。
闻人约僵硬了一下,将自己迈出门的脚收了回来,快步走
到油灯前,将两盏灯一齐吹灭。
这回,轮到他出不了门了。
一切声音都显得那样清晰
虫鸣、风声与他的鼻息,都是那样声若雷霆,好像随时会暴·露在那人眼前一样。
不多时,彼端的门扉隐隐约约地响了一声。
好在这折磨没有持续太久。
乐无涯回了房间。
闻人约翻了个身。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面颊滚烫,并非是被油灯炙烤所致
次日,乐无涯携着色厉内荏的何青松等人,以及一个神思不属的闻人约,拜见了冉丘关的孟札。
诚如何青松所言,孟札确实是个一眼悍犷的糙汉,四十来岁的年纪,一颗脑袋剃得干干净净。
有一道鲜红的刀疤横贯他的顶门心,把他变得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好在此人表里不一,性情不仅暴烈,还颇有几分斯文。
然而,这更加平白增添了几分恐怖,总感觉这人上一刻和和气气地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