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以此混入搜索队伍中,可稍加思量后,发现并不可行。
他们的衣衫溅满了血点子,穿在身上,委实太点眼了些。
只有第三人的衣衫倒还算洁净,与裴鸣岐高大的身形也勉强相仿。
可就如乐无涯方才急智顿发、利用山中人情换了一息喘息之机一样,这些参与搜山之人大多都是殷家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陡然出现一张生面孔,想要蒙混过关,怕是不易。
思及此,乐无涯索性弃了这一心思,与裴鸣岐一道在树林中穿行向前,好踏出一条生路来。
裴鸣岐一边替他扫去挡路的树枝,一边没话找话:“看路。寻思什么呢?”
“想正事。”乐无涯低头沉思,“哎,你说,这灭门案发在殷家村,殷家村又如此荒僻,他们亲亲相隐便是了,为何要张扬开去,跑到兴台去报案?”
裴鸣岐正要作答,乐无涯便一拍脑袋:“……哦,忘了,以为你是守约来着。”
说着,他又担忧起来:“守约可别出事才好。”
裴鸣岐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守约”是何人。
下一刻,他的喉咙就被一股直冲而上的酸气呛到了。
从哪里跑出来的小秀才?值得他“守约、守约”地叫个不休?
他闷闷地低了头,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呗。”
乐无涯:“嗯?”
裴鸣岐:“殷家村山下有人居住。殷家村发迹之后,山下常有货郎上山去兜售些东西。灭门案发生那日清早,一个货郎挑着枣子上山,看到殷家门户大开,流了一地血。他跑下山来,正好碰上隰乡的刑房书吏探亲归来,骑马从官道路过。货郎请他上山一看后,他也知道事态不妙,便纵马跑去兴台县城,敲鼓报了官。”
乐无涯恍然大悟:“啊。”
原来如此。
因着兴台县治理森严,隰乡上下的官吏,怕是已把掐尖出挑的邵鸿祯厌到了极致。
好不容易抓着了兴台县的把柄,他们当然不肯息事宁人。
要不然,隰乡刑房何必如此张扬地敲鼓报案,借着官吏身份,入内暗暗报知便是,也不必弄得人心惶惶的。
如此看来,真是恶因结了恶果。
邵鸿祯靠着做这见不得人的生意,把整个兴台治理得蒸蒸日上,遭旁人嫉妒冷眼,一旦捉到了他的把柄,便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整。
没想到阴差阳错,牵扯出了一桩可夷三族的大案。
“……守约知道这个吗?”讲完正事,裴鸣岐别过脸,“问你的守约去。”
乐无涯反应过来,探头探脑地对他嬉皮笑脸:“生气啦?”
裴鸣岐虎着脸,老大的不高兴:“看路!”
但他们今夜的运气,终于是到头了。
他们刚绕过一丛灌木,便与一行正在搜索他们的山民撞了个脸对脸。
裴鸣岐是极机敏的,察知对方吃人一般的凶恶眼神,拉住乐无涯,掉头就跑。
至于乐无涯,经过了方才的一番休整,也有了逃跑之力。
二人并肩快速穿于林间,梭梭的矮树树叶刮在人的脸颊上,刺痛难耐。
可他们已顾不上这些了。
这些山民虽不通作战,却胜在人多,又熟悉地理气候,且由于无钱买鞋,草鞋又易坏,索性打了赤脚,天长日久,脚上的老茧几乎成了铁,能叫他们在山中如野兽般蹦跳穿行、通行无碍。
眼看合围之人越聚越多,乐无涯的步子也不如刚开始逃跑时迈得更开了,喘息声也变得艰难痛苦,裴鸣岐情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猛推了一把乐无涯的肩膀:“跑你的!”
话罢,他停步回身,拔剑护在乐无涯身后,独身面对了身后那十数名围追堵截的粗野山民。
裴鸣岐心知肚明,他一个光杆司令,想要以一敌十,还是十个一心想要夺他们性命的野蛮人,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裴鸣岐背身过去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十死无生了。
他想对乐无涯说点什么,可他向来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来讨他欢心才好。
于是,他吼出了一句有点滑稽的话:“看路!”
要是跌痛了,他死了也不安心。
身前那一干追逐不休的人放缓了脚步,似乎要与他形成对峙之势。
可身后的脚步声也紧跟着消失了。
乐无涯没有跑,而是一步步地退了回来,直靠上了他的后背。
裴鸣岐心焦如焚,正要推搡他,余光便扫到了身后的一蓬火焰。
气势汹汹地冲杀而来的山民也随之站定。
在身后投来的火光映照下,他们的面上露出了敬畏和憧憬的光芒。
而乐无涯整了整歪斜的发冠,以极其庄重的态度,面对了身前来客。
邵鸿祯打着火把,站在最前头。
在月色下,他身姿如剑,轻扶一下叆叇,微叹了一口气:“闻人县令,你何苦来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