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物向来是坐在那楼上的雅间里的,甚至是梨园专门的包厢里,可今儿个这富察家的小少爷偏偏要坐在大堂里。真是奇哉怪哉。
福康安是个戏迷,但今天神情却有点漫不经心,直到突然宫调一转换,他的目光才陡然聚精会神落在了戏台子上。就见幕后出群姬调丝竹,皆是容色殊秀
的貌美少女,然而群芳争艳在为首率众而出的女旦面前尽皆黯然失色。
浓妆傅粉,如春半桃花。
杏眸凝水,顾盼神飞,云鬓金簪,玉瓒螺髻,体态风流,额秀颐丰,韶颜雅容,堪称绝一代之丽。一出场,诸人目光都不自觉惊艳地一亮。
便是厚厚地辨不清本来面目的浓妆扮相都难掩其倾城绝代之容,且气质高华,出尘绝俗,与寻常伶人不同,有名士大家风度。一颦一笑,一移步一抬手。
竟有种无法用言语比拟的、惊心动魄的绝艳之美。
已有不少人开始和梨园的人打听这新上台的旦角是谁,但得到的尽是支支吾吾的搪塞之语。
有人疑惑,有人恼怒,唯有福康安专注地凝望着那台上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端丽冠绝的女旦,丹凤眼里的笑意浓厚且热切。而只待一会儿诸人便再无他想了。
这日上演的是弋阳腔的戏本《红梅》,本是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只见这女旦其统诸美而先众音。一开嗓只觉如云出岫,珠落玉盘,清喉娇啭,莺声呖呖,一变调高亢间如昆山玉碎,世外清绝之声从天而降响彻整座梨园内外。歌声似馨韵还幽,如听仙乐耳暂明。
体态倾靡,说白便巧,浅吟低唱,曲尽萧寺当年情绪。
当真是六马仰秣,令人口口。
整座梨园楼上、台下不知何时
然是鸦雀无声,
尽皆望着台上
亭玉人目瞪口呆,目眩神迷,再无一人能移目,能言语。
观者无不为之魂断。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坐在台下最前方的福康安,生性傲气的少年此时仰着头满眼尽是痴迷、狂热、窃喜、占有欲。此时此刻台上那一抹纤纤丽影无疑就是整座梨园的
中心,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女,美与欲的化身,主宰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一曲唱罢,梨园内已是沸反盈天。
南兰从台上退到幕后,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早已被人冲到了后台,但就算拦着只怕也拦不了多久。南兰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由红珠帮着她卸妆。
但等她再睁开眼,身后的人已经从红珠变成了福康安,见她看过来,他俯身凑在南兰肩上,两人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铜镜里映出少年俊秀的俏面,以及他旁边少女卸去浓妆恰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一张素面。洁白素衣,清淡幽雅。
随着年长,南兰原本稚嫩的眉眼渐渐长开,愈见倾国倾城之姿,眉如春山远黛,秋水为神玉为骨,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清丽出尘中自有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而且比起从前幼时,她身上仿佛更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吸引人的魅力,令人一见之下便情不自禁为之荡魂失魄,暗动春心。一次她出院门,甚至曾有人看她看地一头撞在了假山上。
就连如今伺候在她身边的红珠和绿衣两个丫鬟都时常看她看的就呆了神,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至于福康安......
少年的眼底此刻除了那张旁人生平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清丽玉面其余什么也装不下了,怔怔出神喃喃道“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2]
方才在台下热烈激动地气氛令福康安也不禁被感染地头脑兴奋,尤其是当他想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只有他一人能得见她真容。种种情绪就更如一把火险些烧掉少年的理智。
直到现在,福康安仍觉一颗心仍然如擂鼓般砰砰跳个不停,而在见到南兰后就更难忍那想要更加亲密无间的冲动了。少年深深吸了口气,鼻尖萦绕的尽是少女身上幽微的淡淡兰芳,他情不自禁更往那莹白如玉的脸庞贴近。然而还不等触碰到,南兰已侧脸避开了。
“还不快出去,我要换衣裳了。”
她的嗓音也随着年长愈渐清亮空灵,如出谷黄莺,玉音婉转,和人说话时向来都是文雅秀气的温和语调,含着温柔恬淡的笑意。南兰和福康安关系向来最要好,就更是亲近了,但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只要他有逾矩的动作,她态度就会立刻冷淡下来了。恰如此时此刻。
福康安的动作一顿,原本发热的头脑因她避开的动作和嗓音里的冷淡立刻像被泼了一勺冷水稍微冷静下来了。他倒是脸皮厚,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半点不觉尴尬,直起身依旧嬉皮笑脸的,只道他这就去门口守着。见他如此,南兰也恢复了以往自然亲近的态度。
没过一会儿,换下戏服换回自己衣衫的南兰戴着一顶帷帽从房间里出来,两人避开那些还在寻常方才台上旦角的戏迷们离开。这家梨园是福康安自己特意为南兰登台开的,园子里的人早就打好了招呼不会透露南兰的身份,换了戏服后就更难认了。因此路上倒是没人拦住他们,但还是遇上了一桩意外。
梨园里观众鱼龙混杂,有的不过是市井里的普通百姓,也有的是出身不凡的贵族老爷,而后者往往还喜欢在园子里捧角。有的人捧角只是因为对方唱的好,有的就不那么干净了。
南兰和福康安撞上的便是这样一桩强买强卖的污糟事,福康安对此视
若寻常只扫过一个眼风便不在意地移开,只护着身侧的少女离开。
这样的事实在是司空惯见了。
但南兰却停下了脚步,从雪白的帷帽下传出她如珠玉落盘的泠泠嗓音,
“她既不愿意,你又何必强迫。”
她的声音相当有辨识性,如冰如玉般令人耳目一清,那人看过来时原本很是恼怒,待见到南兰的身影时却要时怔了神。“你,你是方才台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福康安的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他让南兰先带着红珠和绿衣去外面的马车里等他,自己则留下来处理这件事。而南兰离开前,还让那个被强迫的伶人跟上。
好在那位贵族老爷如今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