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安然自若,怡然自得,不去怨天尤人。”话到此处,南兰顿了顿看了一眼福康安的神情。福康安未必了解南兰,但她却是很了解他的。
这段时间的经历堪称这个小少爷从出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大挫折了,他没有被吓地心神俱裂,一蹶不振已经算很好了,不过心态上难以接受也是不可避免的。南兰有意让他放宽胸怀,即便知道他性格霸道固执,她说了他或许还是不会改变,但仍是轻声细语道,“就像我们现下,红花会都是好人,信守诺言不会伤害我们,回疆也很好,风景很好,人也很热情,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果然闻言,福康安顿时就急了。
“哪里好了?在这里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周围也都是些不知尊卑的蛮夷之人,我们在京城在府里哪一日不比现在舒适?”“红花会的人都是一群乱臣贼子,兰儿你别被他们的假仁假义蒙骗了,我们迟早会离开这穷乡僻壤,到时皇上就能来剿灭他们.....这下南兰原本舒展的眉也微微蹙起来。
但她不想和他争吵,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心里积攒了很多压力,而他既如此固执争吵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因此只是淡淡坚持道,“我觉得他们都很好。”
放在从前,福康安见她神情就会圆滑地转移话题,他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当然是在他想讨好的人面前。但现下,少年内心的惶恐让他无法冷静思考,口不择言,本性骄纵恶劣的他不留余力地诋毁嫌弃这里的一切人和物。又依依不饶地质问南兰,“难道你要留在这个破地方,你不想跟我回去了吗?”
"是。"
福康安一下就愣住了,他没想到南兰会这样直白肯定地回答,可是想想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她其实说话行事向来是很爽直的。既然已经开口,南兰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少女坐在马背上转头看向福康安,目光不闪不避,一双杏眸里如凝着一汪碧透春水照得人心清寒,她的神色亦是清清冷冷的。“我当然知道京城里,富察府里,是如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高床软枕,仆婢成群,堆金积玉,何等的优渥舒适。”“可比起这样富贵荣华的生活,我宁愿留在塞外牧马放羊。”
福康安怔愣地听她说着,张了张口却是问道,“为什么?”但话一出口
他就下意识开始后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南兰的神情更冷更淡了,但寒凉如水的眼底有些嘲弄。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南兰和福康安的关系的确很好,她知道这个小
少爷有很多毛病,但他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他对别人是不好,可对她很好。
南兰的心不是铁做的,所以她也是真心实意对他好,但关系再好,有一些话如果现在还是在富察府里,她永远不会和他说。“十岁那年,我进了富察府。”
“自那以后皇帝喜欢什么我就要学什么,因为他爱吟诗作赋,所以我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因为他爱看戏,我就学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喜欢,戏我也喜欢,但好像从那以后无论我喜欢的是什么,好像一身学识都只是为了讨好皇帝。“可是皇帝做的御诗附庸风雅,一无是处,他看的戏排场豪华却内容空洞,陈词滥调,又有没有人问过我喜不喜欢呢?”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就这样平淡地说出来了。
十四岁的福康安已经不像十岁那时一样懵懂了,他很清楚她说的这些话有多么罪不容诛,可此刻少年竟然完全顾不上这些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南兰一时都惊讶地杏眸微圆,此刻夕阳已经快消失在地平线上,挣扎着不肯将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收回。在她的视线里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对面马背上的少年消瘦了许多但仍然白皙俊秀的脸,眼眶已经微微湿红,眼底含着水光。身体在轻轻颤抖,似乎摇摇欲坠,像在害怕什么。
南兰甚至有种感觉,只要她现在回答说是,这个向来骄傲的小少爷很可能就会哭出来,脆弱地从马背上摔下去。这是福康安第二次在她面前哭。
可这一次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几句话,比起上一次被人
骤然劫掠
胁性命,他却反而好像更加惶恐不安,委屈心酸
是的,福康安就是在害怕在不安。
从十岁时第一眼见到南兰起,福康安就喜欢她。
开始是因为她绝世的容颜,又因为她卓然的才情,再后来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思想,因为她的独一无二。南兰就像一座永远挖掘不尽的宝藏。
反正,福康安对她的喜爱与日俱增,从未消减。
而现在他知道了,她的确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比起美丽的容颜,更珍贵的是她还有一颗最美好最真挚的心灵。南兰也不是依附他的菟丝花,她能在危难之际跟着他同甘共苦,红花会的人待她好,但她得了什么好吃食都不忘分给他一份。来到回疆后福康安去做什么事她都跟着他一起,他知道南兰这是防备有人会因为他满清贵族和人质的身份被人伤害。只有她会待他那么好,她待他是那样真情厚谊。
福康安一日比一日都更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如她一般待他那样真心诚意的人。就算真有,他也不会再对除她之外的人付出任何真情了。
如果说从前是他想要亲近她,主动权好像还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随时能抽身,只是因为他总是被她吸引所以没有选择抽身。而现在,则是福康安离不开南兰了。
他心甘情愿地捧出他的一颗心,将他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交给她主宰,只求她能够长伴在左右,永不分离。少年青涩浅薄的喜欢已经质变为某种更深沉隽永的情感。
那是一种世间最难得的东西,其名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