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一大通。
他是长子,从小就是再周全不过的人,先感激地对着陆承作了三揖,陆纨父子几度推辞不过,只好受了。
作揖完以后,纪明德又满含歉意道:“九郎为了小儿,又是落水又是受伤,实在是罪过。我这也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内子偶然得过一副董北苑的墨宝,真假尚且不知,但此画笔墨精湛,意境一流,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便赠给九郎吧。”
董北苑乃是绘画大师,活跃于南朝时期,其墨宝有价无市,可谓千金难求。纪明德此举确实大大地有诚意。
谁料,陆承却一口回绝:“不必了,澜哥儿已经给过我谢礼。”
不消细想,纪明德便知道自己三岁的儿子能给出什么,忙大笑说:“稚子不懂事,些许银钱实在是太薄了,怎能算谢礼。”
陆承沉闷地说:“君子一诺,和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我既然当着他的面接受了,此事便算了结。”
纪明德见他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挠了挠脑袋,正色道:“九郎这样说,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陆纨笑一笑,适时地插话进来,声调古朴温润:“既为骨肉兄弟,理当亲密无间才对。明德兄若过于介怀,日后我们还如何相处?”
一句“骨肉兄弟”,纪明德心里听着着实妥帖。
他原本怕妹妹高嫁了以后会吃亏,但今日交往下来,他对面前的父子俩都稀罕到不行。
——老的除了年长点儿外,几乎没有其余缺点,满腹诗书不说,还难得地温润端华。小的虽然桀骜不驯,但长相不凡,渊渟岳峙,最为可贵的是一片赤子之心。
嗐,和这样的人做亲戚,哪能不令人稀罕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纪明德要还是太严肃,可就真的不把人当兄弟了。
他豪迈地说:“好吧!那我就不多言谢了。既然都是家人,临走的时候,我给你们带上几串荔枝,这总行吧?”
荔枝。
陆承想到马车里被他拒绝过的那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陆纨也欣然地笑了笑,和气道:“如此,那我不再推脱,多谢明德兄。”
纪明德“嗳”几声,大方地挥挥手,示意咱们一家人,何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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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德前去赔礼的时候,纪明意也回了母亲葛氏的院子中。
短短功夫,葛氏已经将府上里里外外地收拾了遍。
她先是派人去陈姨娘和宋姨娘房里,将撇下陆承的纪明学、纪明信二人厉声申斥一通,并下达了严厉的惩处。
待纪春田回来之后,她又指着纪春田的鼻子,将纪春田好生骂了顿,说他回门之日居然能想出请姑爷去看戏的馊主意,简直是被单布洗脑袋——荒唐透项!
葛氏出自古老的晋商世家,纪春田当年能够发家,多少仰仗了妻子家的人脉,所以葛氏在府中向来说一不二,地位很高。
纪春田挨了骂也不敢回嘴,只是站得笔直,呐呐地抠着脑袋。等葛氏终于出完了气,纪老爷才灰溜溜地从葛氏房中出来,悄悄去了陈姨娘的院子里头。
纪明意过来的时候,正好瞅见了便宜爹远走的背影。
她眉头一皱,辨认出这方向是陈姨娘的院子,进屋见葛氏的时候,她便留了个心眼,先草草打听了一下他们二人适才都谈了些什么。
女儿大了,嫁人了,多少也要学着点儿管家的事宜,不能一味地好脾气,免得日后被人给欺压到头上去。
因而葛氏没有瞒她,一五一十全都对纪明意说了。
纪明意眉目肃然,推心置腹道:“娘,女儿心里总觉得今日府上这一出出的事情,只怕并不简单。”
葛氏敛了神色望向她。
纪明意压低声音说:“您知道吗,陆九郎居然晓得我亲生母亲的身份。”
纪明意打小就被抱在葛氏膝下,早就改为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了。
葛氏虽然没有刻意抹杀过她母亲萧氏存在的痕迹,但是府上伺候的人猴精,见葛氏和纪明意母女间的情谊深厚,没哪个没眼色的东西会多嘴地去提。
所以不是纪家的经年老仆,还真不会知道萧氏这个人。
且在纪明意刚刚出嫁的这个关头,她生身母亲的身份若被人给扒出来,只怕外头会铺满不利于她的风言风语。
她本就是商贾之女,身份已经够低了,再来个瘦马的亲娘,岂不是让娶了她的陆纨也一道遭人耻笑吗?
晓得这件事情的厉害性,葛氏不由神色肃穆地问:“他怎么会知道?他拿此事要挟你了?”
葛氏这个人,好处是极其护短,坏处也是极其护短。
纪明意不由笑说:“您多心了。不过是闲聊时,他随口提到一句,什么要挟不要挟的。”
“您放心,九郎这个孩子虽然脾性乖张,倒不是个困于世俗短见的人。”纪明意这说得倒不全是客气之言,也掺和了些许真心进去。
平心而论,纪明意其实很欣赏陆承这种爱憎分明的个性。在世人眼中,他或许离经叛道,但纪明意认为跟矫揉做作比起来,更难的是一份赤诚。
纪明意温和地解释道,“他晓得我的母亲以后,并未为难我。只是我觉得蹊跷,所以才拿来和您说。”
葛氏对纪家的后宅掌控度可谓非常严实。
纪春田虽然有好几房小妾,但是管家的大权始终握在葛氏手上,自她的儿媳妇进门之后,她也酌情露了点儿出来给江氏和窦氏。
总之,绝没有姨娘们沾手的可能。
那么消息是如何走漏,还这么巧传到了陆承耳朵里?
郎君又知不知道?
纪明意委婉地看了眼葛氏。
葛氏读懂了她目光里的意思,坦白说:“我没有隐瞒过姑爷。”
“他毕竟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葛氏浅笑说,“若在此事上都不能接受,我也不愿我的儿平白嫁过去受委屈。”
纪明意心中一松,半娇半嗔地道:“娘亲疼我。”
葛氏轻笑着刮了刮她清秀的鼻梁。
刮完后,她的眸色略有寒意,口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