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走到村口的新牌坊下时,一声声呼唤从身后传来,宋舟转头,看见莫桂英披着白麻布朝她跑过来。
宋舟等在原地,莫桂英跑过来,气都没喘匀便问:“舟舟,你今天就走吗?”
不等宋舟开口,莫桂英又道:“明天下午我们就回去了,你再多待一天,好不好?”
宋舟点点头,柔声道:“好。”
莫桂英苍老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她抹掉眼泪,又道:“他已经醒了,你放心。”
宋舟轻轻舒一口气,重重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去忙吧,我等你们回来。”
莫桂英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宋舟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她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那个只有三岁的宋舟,躲在那木牌坊下,含着眼泪看着要去躲起来生弟弟的妈妈一步步走远。
那时候的妈妈,也是一步三回头。
宋舟不等眼泪掉下来,转头就走,到了车里,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扑倒在方向盘上崩溃大哭。
一切的苦难,终于到了彻底终结这一天。
隔着四五台车的斜对面,陈孚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宋舟哭泣。
宋舟进村后,陈孚跟着给丧礼帮忙的人也进了村,看到了一场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的丧礼法事。
他看看周围,自建砖楼、水泥道路、太阳能灯……并不是新闻里那种极端落后贫穷封闭的乡村,然而这里却不可思议地固守着一些早该摒弃的不良习俗。
在宋舟把那八十多岁的老爷子气晕过去时,围观群众的声音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家里出一个这样的女儿也真是造了孽了……”
“是啊,你看把爹气死也就算了,这边爹还没下葬呢,又来气爷爷了,这真是,这样的女儿还不如生下来就掐死呢……”
“女的读书读多了就是这样,我当初就说了,女儿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最多念个初中就得了,她们家倒好,一念念到大学,好了,回头一毕业就不认你了!”
“听听她说的什么,让她结婚,收个彩礼是卖她,谁家嫁女儿不收彩礼,养了这么多年还供她读书,就白白给出去吗?”
“我听说她都找了三回婆家了,她这么会为婆家着想也没见哪个婆家要她啊?你就说她傻不傻?”
“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翅膀都硬了,管不住咯,我老大那个女儿,马上三十了,让她结婚跟要杀了她似的……”
“哎,我们都老了,年轻人翻天了,等我们都走了,这祠堂估计都没人管了……”
陈孚环视周围,说这些话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他们身边大多都跟着一两个小孩,男孩居多。
陈孚看见一个抱弟弟的小女孩,弟弟大概一两岁,她自己估计不超过五岁,然而抱弟弟的姿势却老练无比。
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像会说话一般,陈孚那一刻很想上前去捂住她的耳朵,好让她不要听到这些恶毒无比的话。
然而就算他能捂住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耳朵,他却没法穿越时空去捂住年幼宋舟的耳朵。
宋舟的人生就是在这样的毒液里浸泡过来的。
等了好一会,宋舟还在哭,陈孚终于忍不住拨了个电话过去。
宋舟哭得满头大汗涕泪横流,半晌才听见手机的动静。她从方向盘上起来,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毫不犹豫点了挂断。
陈孚没有勇气再拨。
他想了想,发了条信息过去:【不会是在偷偷地哭吧?】
宋舟正在四处找纸巾,看见这条消息愣住了,她甚至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番,陈孚放低了座椅,她什么也没发现。
陈孚又发一条消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过去陪你。】
宋舟拿手掌擦着泪,回道:【不用了,我没事。】
陈孚:【有事也没关系,哭又不丢人。】
宋舟一边擦泪一边回:【没有哭了。】
紧接着又发一条:【我不是为他哭。】
陈孚:【我知道,为你自己。】
宋舟瞬间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痛痛快快哭过这一场,从此把所有过往都放下,她要加倍珍惜和努力去过好自己的一生。
陈孚:【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当一回阿拉丁神灯。】
宋舟:【为什么?】
陈孚:【因为在你难过的时候没有陪你。】
宋舟:【不需要。】
陈孚:【那就先保留,等你需要的时候我再变身。】
一句变身让宋舟禁不住破涕为笑,她的眼泪终于擦干了,心情也舒畅了。
宋舟:【我要开车了。】
陈孚:【去哪?】
宋舟:【回酒店,我要好好睡一觉。】
陈孚:【好,做个好梦。】
第二天下午,莫桂英和宋海一家三口回到榕县,宋舟接到电话,开车回了家。
距离宋舟上一次回家又过了两年多,这一次,虽然悲伤尚未褪去,但所有人都有一种从乌云遮顶的阴影里逃出生天的放松。
宋海张罗一家人一起吃了个晚饭,聊了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许多宋舟没听过的人和事。
自从发现那个赡养协议,宋舟跟莫桂英都很少再联系。以前莫桂英很爱跟她说这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作为女儿应该倾听也愿意倾听,后来她终于明白,琐碎泛滥低级的共情对于倾诉者和倾听者都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是心灵污染扩大恶化罢了。
莫桂英免不了还在伤心,但吃过晚饭后她也没有再继续絮叨,而是拉着宋舟进她的房间,从柜子里找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份协议,抹着眼泪交给宋舟。
“这是他留下来的那笔钱,一共还剩八十九万,本来是九十五万,我看宋海办丧事手头拮据,自作主张取了六万出来。我没有能力把这笔钱补齐,你就当做是给我和他送终花掉了,他对不起你,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你看开点,别再为难自己。”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