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云升一僵。
庄和初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汤,轻轻吹了吹浮荡的热气,又送至唇边慢慢喝了一口,只这片刻的功夫,再一抬眼,就见着云升额际浮出一圈儿细汗,脸颊上也有些隐隐的涨红了。
不知是叫着楼中的热气蒸的,还是叫他这一句话吓的。
将他带到这里来说这些,原也不是为了吓唬他的,庄和初无声地轻一叹,不再兜转什么,直入正题。
“裕王在玉轻容这件事上,环环布局,甚是周密,而如此精心布置,最为关键的一环,就是大皇子一定要在广泰楼将玉轻容带回府中。这样要紧的一环,成与不成,全押在大皇子一念之间吗?”
庄和初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裕王与我一样,都是自你们这般年纪长过来的,深知人在这般年纪心意变化最难琢磨,尤其还是那般场景之下,任何一句劝阻或起哄,都有可能瞬间改变大皇子的决断。如此要事,为保万无一失,必得有人在旁随时把控,一旦大皇子的心意同裕王所愿稍有偏差,就要靠此人来及时劝导促成了。”
庄和初字字直白如刀,话音却依旧清润温和。
“若没有你,难以确保大皇子那日一定出现在广泰楼,玉轻容也未必会如此顺利地没入大皇子府,可是如此?”
云升心中激荡,捧着茶杯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抖着,茶汤在杯中极为有限的空间里震来荡去,忽一不慎,热茶跃出杯口,溅在他绷得有些发白的手上。
蓦然受这一烫,云升才猛醒过来。
“庄先生,您……”云升抖抖手上的茶汤,勉强扬起一弯无辜的笑,“您这是在说什么,随护大皇子出行是我职责所在,我只是——”
“只是因为一封信,是吗?”庄和初问得依旧温和,甚至愈发温和,不似诘责,更似好意关切。
云升却是愕然一震,茶杯脱手而坠,“啪”的一声粉身陨骨。
这足以算作肯定的回答了。
庄和初也不欲听他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你同裕王的渊源,我都清楚,你不必再辩驳,也不必与我解释。与你说这些,只是想问问你,听裕王吩咐的这些日子,你可有后悔过,可想过回头吗?”
“庄先生!”云升上前一步,越过满地茶杯的尸骸,“咚”地一声沉沉跪到庄和初膝前,“我早就后悔了……我没有一日不悔!我愧负皇恩,愧负大皇子对我的信任,可裕王……裕王那里,事系我全家的命途,我实在不敢不听他的话。”
积压胸中已久的惶惶不安骤然被戳开,恐惧之外竟有一种异样轻松的解脱之感,云升颤然说着,伏地叩首。
“求求庄先生不要说出去,我愿以死谢罪!”
庄和初默然一叹,暗自苦笑,他就知道,这少年人是这么个遇事只知往两极去的直性子,若再由着裕王拿捏他几年,不必事情暴露,单是他心里这些折磨拉扯,也能生生撕碎了他。
“人恒过,然后能改。你有改过之心,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庄和初起身将人扶起来,仍温声道,“那封信的事,我会帮你处置,眼下你所作所为尚未铸成大错,万勿生出自弃之念。”
云升还未从自己几度急转的境况中回过神来,怔然看着他。
“您……您能帮我?”
庄和初在少年人尚还有些发抖的手臂上轻拍了拍,沉缓地道:“我会留你与风临在庄府待上几日,你趁此好好调整心绪,之后要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到大皇子身边。裕王再对你有吩咐,你就来知会我一声,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云升在他温和又有力的话音中渐渐定下心来,忽而有些明白,“庄先生是要用兵法中的反间之术?”
“你能办到吗?”庄和初含笑问。
云升惊讶,倒不是惊讶庄和初让他去做的事,而是惊讶庄和初这个人。
从前只知庄和初满腹圣贤学问,还颇有些折腾人的坏主意,却不知他竟还有这样的心术。之前他说要帮忙处置那封信,云升还将信将疑,可听庄和初对他的这番谨慎细致的安排,一切疑虑便都云散烟消了。
“我能!”云升眼圈儿一热,视线被涌上来的一汪清泓遮住,模糊起来,忙抬手一拭,才笃定道,“庄先生放心,我一定做到。”
庄和初点头,“你也放心,他日你的清白自有我来证明,你光明磊落,从未辜负圣恩,也从未辜负大皇子的情义。”
“谢谢庄先生再造之恩……”云升动容之下哽咽起来,刚一低头,忽地又想起什么,怔然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茫然望来,“您早知是我,那您让我们站桩站这一日,又是为的什么啊?”
“耗一耗你的体力,免得你一时激动起来,铤而走险,伤人伤己。”
云升叫他这话里透出的猜度吓了一跳,急道:“您就是借我八百副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分毫啊!”
他就是真有八百零一副胆子,也还远到不了需要庄和初为了自身安全做出如此提防的程度。
庄和初只是担心少年人一时狗急跳墙,真与他动起手来,难以把握分寸,万一把他伤个好歹,还要就他的伤情费脑筋编出一套说辞来对外遮掩。
在这个关口上,少生任何一点枝节都是必要的。
这些话自不必对云升解释,庄和初只笑着点点头,又好生劝慰几句,就让他去那亭子里喊风临一起去吃饭了。
待云升退出去,庄和初缓步上楼,一串台阶走到头,就见一团小身影正猫身在二楼楼梯口,俨然一副光明正大偷听的架势,不由得一笑。
“都听见了?”
千钟一点儿也不遮掩,迎上前来,乖顺中带着几分理直气壮道:“是您让我在这楼上等着您的,我想着,您多么谨慎周全呀,肯定忘不了。您明知道我在这儿,还带人到这儿来说话,摆明着就是想让我听见的,我就好好仔细听着了。”
庄和初失笑,走到那书案前,一眼便看到摊放其上的那一回《千秋英雄谱》的书稿,垂手拿起一页,漫无目的地扫了一眼。
那些英雄豪气的字眼入目,不由得轻一叹。
“云升是将门之后,他有自己的志向,一心想去军中建功立业,并不甘心留在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