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讶然,“您这是要坑谢参军一把,借裕王的手,要了他的命吗?”
“不至于。”庄和初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笑,比被夜风拂动的藤条摇摆得还要轻,也不与她再往深里讲,又问回眼下,“为何突然想要与我说这些?”
急得裹起被子就跑出来拦他,总不会是只想与他验证个猜测吧。
这猜测必是有什么近在眼前的急用。
千钟掂量得出他话里的分寸,也不再贸然追问,只一本正经地敛起笑意,正色道:“大人,我觉着,咱们叫人迷了眼了。”
“嗯?”
“您托付我的差事,是要把您身边那眼线揪出来,对吧?那咱们管他是谁在撒谎,为什么撒谎呢?保不齐这就是那眼线扯出的一道迷障,把咱们往里头绕呢。”
见庄和初若有所思地点头,千钟忙又接着说。
“裕王这副耳目在您身边扎得这么深,可也没动手害您呀,这么看,这人在裕王那头的差事,该就是给裕王打探消息的。您说,裕王现在最想从您这儿知道的消息,会是什么呀?”
她已循循善诱到这份上,答案昭然若揭,说与不说,都有点莫名的傻气,庄和初好气又好笑,还是顺着她说了出来。
“是广泰楼那些人的去向。”
“对呀!”千钟那一双在暗夜之下依然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兴奋,“所以,您也不用告诉我那些人真的藏在哪儿,您只要编个去向告诉我,我引那眼线上钩,您关门打狗就成了!”
下饵钓鱼,这是九监办事常用的路子,也正因如此,在这桩事上,庄和初早在动起找她帮忙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将这条路决然舍弃了。
“皇城探事司做的就是收集、筛滤各种消息的差事,那人既能在我和裕王之间游走,说明也是个精于此道且极为小心敏锐之人。以饵相诱,不但很难,也很险,万不要轻举妄动。”
千钟反倒更兴奋了,“您这样想,那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嗯?”庄和初一怔。
“那人一定也会想,大人您那么厉害,肯定把这事儿藏得严严实实的,只要能让他觉得,这得手的过程又难又险,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他也就不会起疑了。”
话是不错,但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庄和初浅浅苦笑,“此人从前在我这里不知窃去多少消息,孰真孰假,他已有所参照,可我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您还有我呀!我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呢。”眼见着庄和初又被她逗出一弯笑意,千钟又趁热打铁,“您说,您都费那么大心力、花那么大价钱雇请我来了,不好好把我使唤一通,您不觉得亏得慌吗?”
庄和初忍不住笑出声。
他这些年来实在做过太多亏本的买卖,可唯独这一桩,他越看越觉得,是自己占了极大便宜。
没等千钟再劝什么,又一阵夜风袭来,吹得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罢了,”庄和初浅浅咳了一声,轻笑道,“今日实在不早了,先去睡吧。我且想一想,明日再说。”
庄和初说着便站起身,千钟忙伸脚踏上鞋子,起身拦下他。
“我……我还有样东西给您看。”
庄和初眼见她一双手在被子下面鼓捣了一阵,终于小心地摸出件什么,有些惴惴地朝他递过来。
一张折起的纸笺,许是一直被她贴身揣着,触手尚温。
是他案头上的清水云龙纸。
庄和初这才恍然想起来,日间她曾提过,想要试试写字,问他十七楼里书案上那些笔墨她能否动用,他当时许了她随意使用就是,但也与她说,写了什么,要拿来给他看看。
这一日事情杂乱,心里也杂乱,竟把这事全然抛诸脑后了。
庄和初饶有兴致地展开来,一眼落上去,执着纸笺的手蓦地一顿。
她确是写了字,一笔一划很难称得上工整,从笔意变化上看,也毫无笔顺可言,该就是照着他的字画图一样地画出来的。
但写得极认真,选的字也不难,只四个字,一眼落上便认得清。
——此君平安。
见庄和初垂眸怔着,一时无话,千钟心里愈发惴惴起来。
她原本打算写写“庄和初”那三个字的,兴许引那眼线上钩时能用得着,可那三个字笔画实在是有些太密了,细细一杆毛笔捏在手上,又滑得好像条泥鳅一样,总不听使唤。
于是便退而求其次,选了他的小字“此君”二字入手练练。
好不容易练得勉强有样了,才忽然觉得,这样写他的名字似乎有些不敬,又手忙脚乱地在一众吉祥话中挑了笔画少些的“平安”二字,练好了一并缀在后头。
如此忙活一通,连手腕到肩膀都写得酸疼,才得了这么一页还算能入眼的。
入眼,也只是入得她自己的眼,梅重九看不见,不能帮她指点,她学识字的事也不敢泄给旁人知晓,所以这字能不能入得了庄和初的眼,她也没底。
可到底费了他那么多纸墨,笔还使炸毛了一支,实在不敢不拿给他过眼。
庄和初越不出声,她越是没底,忍不住小心问。
“大人,我写得对吗?”
凛然夜风之中,庄和初默然良久,才将手上的纸笺轻轻一折,纳入袖中,不察地沉了口气,再开口时,虽眉目间温然含笑,可那清润的嗓音仍有些掩不住的微微发涩。
“这里太暗,我拿回去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