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姜浓再来见庄和初时,三青已送谢恂出门了。
庄和初披衣站在添来的炭炉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三绿蹲在旁边戳弄烤在上面的两只黑黢黢的小球。
“大人,那千钟姑娘已安顿下了。”
“瞧着有什么不妥吗?”
司中记录再怎么周详,耳目所及,也只是言行而已。
就比如,她今日当街劫他而去的动机,便能做出百八十种不同的解读,其中二三十种,应该已然在皇城的大街小巷间就着家家户户的晚饭嚼过一遍了。
“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她实在警惕,银柳绷着要摸查她的那根弦,身上的功夫又稍没藏好,就险些惊了她。我已与她透过话了,说银柳是被散伙的杂耍班子卖到咱们府上的,银柳也给她好好露了两手,这才哄过去。”
庄和初笑了笑。
银柳已算是九监里办事利索的了,应付萧廷俊这种练家子都轻轻松松,竟险些在这么个毫无内家修为的小叫花子身上失了手。
该是银柳太小瞧了她。
“再就是……”姜浓浅浅蹙眉,“今日这样的天候,她被满街京兆府官差追捕着,竟还能抽身找些合适的草根树皮来治伤,可见她对皇城各处的熟悉,兴许还要在我之上。”
庄和初又笑了笑。
何止是在姜浓之上,她对皇城的熟悉,就是放眼整个皇城探事司,都是无出其右的。
她熟悉的,并不只是皇城里的每一条街巷,每一间铺子,每一户人家,还有皇城里每一丝正常与反常的气息。
仿佛这里的每一寸生长,每一分凋亡,都在她的心里。
他们这些人需要从铺天盖地的各线消息里千淘万漉出来的端倪,她仅凭着一线本能就足以判断。
他是个什么人,想来她也是能有几分可以沾边的猜测的。
只是她足够聪明,没吭声罢了。
“在她身边留人了吗?”
“留了银柳在那儿,也在院中布了暗哨,随时可听大人吩咐。”
庄和初略点了点头,兴致便又回到了那炭炉上。
姜浓急着这会儿来见他,还有一桩事,“今日谢老大人奉旨来给您诊治,照例,明日需差人去谢府致谢,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去谢府致谢是常事,按说不必专门问他一声,但这回谢恂来庄府,也不只是宫中的遣派,其中还夹着一个裕王。
“容我想想。”
橘皮已呈焦色,三绿将它们夹至一旁碟中,呈给庄和初。
待三绿退出门外,庄和初端着碟子到案边坐下来,才又问姜浓道:“今日街上的事,你与大皇子如何解释的?”
“就是那套官面上的说法,西北死囚想在皇城里杀官员报复朝廷,恰好让您给赶上了。”
“他信了吗?”
“半信半疑。大皇子发觉那些弩箭的来路不对劲,回去的路上还想潜去大理寺探一探,好在他发现大理寺戒备森严,便打消了念头。银柳一路暗中护送,看着他那贴身侍卫云升接应他进了府,才回来的。”
弩箭这一茬,一看便是裕王故意留下来溜达探事司的。
大概连裕王也没算到,末了溜达到的是这一位小祖宗。
庄和初无奈地笑笑,拿着筷子轻轻分剥开烤透的橘皮,一点点晾出里面热气腾腾的橘子瓣。
“你来看。”
姜浓忙上前来。
只见经火上一烤,原本丝丝雪白的橘络几乎成了透明的,聚在一团的橘肉愈显得清澈剔透,灯下看着,一汪水似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姜浓看不出什么,“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像不像大皇子的脑子?”庄和初使筷子尖在晶莹的橘肉上戳了戳,戳得橘肉悠悠轻晃,“平时还有些脉络可言,脑子一热,就只剩下清盈盈的一汪水了。”
“……”
姜浓正掂量着自己是该谨守尊卑礼数装没听见,还是该如实点头,就听庄和初叹了一声。
“你辛苦一趟,去给大皇子府递个消息吧。就说,谢老太医妙手回春,我已无大碍了,让他安心思过,不要任性胡来。”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姜浓却为难道:“不是奴婢躲懒,只是,今日这阵仗,大皇子府与咱们这儿都被盯得紧紧的,满街也都是京兆府的人,奴婢可没有银柳那般身手,只一动身,怕就避不过裕王耳目。”
庄和初分出一瓣那烤得水汪汪的“脑子”,送进口中,摇头笑笑。
“无需避什么,你就光明正大地去,对大皇子府的看守说,你是代我去劝谏大皇子,劝他再好好想想玉轻容可能的去处,尽快协助裕王把人找到。若不能面见大皇子,也无妨,话到了即可。”
姜浓虽还不明白这是为的什么,但这已简单多了,“是。”
不知是吃不惯这橘子,还是受用不了大皇子的脑子,庄和初只吃了一瓣就兴致索然地搁了筷子。
“再有,路上遇到京兆府的人,就让他们转告谢宗云,他们搜捕的小叫花子已在咱们府上了,明日一早,会把人送去京兆府。他们这样一直搜个没完,咱们在外办事的人也不方便。”
姜浓一一应下,又想起还有一桩事始终没得吩咐,“那明日谢府那边?”
“照旧,还是让三绿去吧。”
三青和三绿是一对孪生兄弟,从身形到样貌处处都一样,唯有一点不同,三绿早年患病伤了嗓子,再不能说话了。
自三青三绿入府以来,每次带着礼去谢府致谢的,都是三绿。
这是庄和初的主意,说是大恩不言谢,尽在不言中。
“是,奴婢明白了。”
*
风雪过后,素日凌空,天净如沐。
青天朗日之下,一辆新得发光的马车停在甚少开启的庄府大门前,已有三分扎眼了,再加上堂堂京兆府谢参军围着它一圈圈儿地转悠,便成了十分夺目。
“诶呀庄大人——”
一见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徐徐开启,谢宗云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