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该出言管教的人,一个在堂中坐着,一个在堂下站在,萧明宣才不亲自开口扯这种皮。
萧明宣目光往座上一投,就见座上人适时地端起那杯刚斟好的茶,又把合该开口圆场的一张嘴占上了。
座上人不开口,萧明宣就不出声,萧明宣不出声,门外的人也没动静。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静寂里,万喜满目央求地朝庄和初望过来。
老天保佑,他只是不满裕王对上不敬,可不想看着这一家仨祖宗真在这儿撕破脸打起来!
庄和初略一沉吟,开口是开口了,却是眉目一垂,不急不忙地问此时此刻满堂之中最不要紧的那一小团。
“千钟,你再看看清楚,这画上的是否才是玉轻容真正的面容?”
这一会儿工夫,堂中风云就变了几变,千钟一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字不落地小心听着。
正想着皇帝老爷这脾性似乎跟街上传说的不大一样,忽听庄和初唤她,千钟忙抬头望过去,又看了一眼这张昨夜就在庄府花厅里看过的画像。
她也想不出,这画能是谁画的。
饭都吃不饱的人,哪里会赏什么画?
不过,皇城街上多得是寒门子弟摆摊卖字画,她也是见过一些画的,太好的画她看不出有多么好,但太不好的画,人人都能看得出怎么不好。
这画就是不好到,连她都看得出,这画画的人手艺实在不怎么高明。
可是在手艺之外,这个人又很高明。
高明到,虽然画得很不好,却又画得很像,像到即便是对着如今天底下最有权定人生死的两个人,她还是敢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这就是玉轻容。”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庄和初又问。
还有一件事,也是庄和初在马车里提醒她的,来都来了,当然要说。
千钟忙朝座上人又一磕头,“皇帝老爷,我知道错了,就是天大的事,我也不该在街上劫了庄大人就跑,您饶我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萧承泽暗自好笑。
昨日在宫里密见庄和初时,他已经把这小叫花子如何有勇有谋地将庄和初救出裕王魔爪,又编出一套如何说辞要帮庄和初在他面前开脱的事,从头到尾听过一遍了。
今日一见,果真是个不同凡响的。
座上人正欲开口,萧明宣一声冷笑,把话截了去。
“原是为了这个。你这小叫花子,昨日走投无路,就编出这套什么真脸假面的胡话来,庄和初病糊涂了,才信了你的邪。本王且把话放在这儿,倘若大皇子带来的玉轻容,并非是这画中的脸,本王会连昨日的账一同跟你清算。”
千钟心头颤了一颤。
这好像……
与庄和初在路上同她说好的不大一样了。
庄和初说是让她再救他一次,其实,也就只是让她说一个实话,撒两个谎。
实话,自然就是她如何在河边看到玉轻容那两副面孔的。
两个谎,一个是说她在街上劫走他只是为了告诉他玉轻容的这件事,另一个便是说这张画像是他照着她的描述所画。
照庄和初与她说好的,说完这些,她便有机会向皇上求饶昨日在街上劫走他的事,之后,无论是否当堂下判,她都会被带出去候着。
再往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只管好好在外等着就行。
庄和初还说,无论裕王要使什么坏,她都只管安心待着便是,他一定怎样带她进来,就怎样带她出去。
可皇上没吭声,裕王不但没说让人把她带出去,还要跟她清算?
有些变化,她倒是不怕,只是这般大阵仗到底不比在街上那么熟悉,要转脑筋实在没那么容易。
没等千钟细细思量,庄和初已道:“陛下,王爷,玉轻容一事,毕竟涉及大皇子清誉,也关乎天家声威。千钟姑娘既无其他证言上呈,便让她暂退堂外,如需问话,再行传唤吧。”
“也——”座上人一声“也好”刚起了个头,又被萧明宣断然截去了。
“也不必这么麻烦。”萧明宣冷眼朝下一瞥,“这小叫花子粗鄙莽撞,滑得像个泥鳅,一会儿要是在大皇子府里胡跑乱窜,羽林卫们怕拿不住她。庄和初,既是你带来的人,你就把她看住了,但有分毫不轨,本王连你一同发落。”
庄和初迟疑片刻,到底应了声是。
萧明宣摆摆手让他二人退开,千钟得了庄和初点头示意,才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随着庄和初退到一旁。
“无妨,跟着我就好。”站定回身前,庄和初低低与她说。
庄和初身后是个约一人高的花架子,顶上摆着一盆打理精到的银心吊兰,修长浓密的枝叶倒垂下来,如瀑一般。
千钟站在这绿瀑与庄和初之间,正遮进一片不碍眼的阴影里。
这样站着庄和初身后,千钟才发现,这人乍看是单薄了些,可肩背平阔,腰身劲瘦,站在他身后,莫名就想起那夜在狂风呼号之中裹着草苫子钻进广泰楼后门外棚架下的感觉。
明知风雪将至,心里却无比踏实。
二人一退,堂中腾出空来,萧明宣才道:“来人,请大皇子,自己,带玉轻容进来。”
萧明宣这一句,万喜倒是服气的。
照那位小祖宗一贯的脾气,要是没人着意点出这个“自己”,他怕是能喊上十几二十号人一起浩浩荡荡地把玉轻容送上来,免不了又是一顿子扯皮。
果不其然,这句落定,又听外面廊下悉悉索索好一阵子,才见萧廷俊亲手搂着一个人,不情不愿地在门口现身。
一个即便穿着大皇子府粗使女婢衣衫,仍难掩玲珑身段的女人。
千钟视线越过庄和初身侧,诧异地看着。
单看这身段,她也认得出,这就是那个去河里洗澡的玉轻容。
只是……
这个街上传言里把大皇子迷丢了魂的妖女,好像并没有在这儿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反倒像是吃了大苦头。
人被萧廷俊拦腰搂在手上,几乎是拖拽进来的,全身浑不着力,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