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一惊,未等问上一句,手上的人忽一挺身,一步横到他身前,两手胡乱地抓着他直往自己身后塞去,一双迷离的眼睛努力瞪大着,虎视眈眈又迷迷糊糊地盯着谢宗云,含糊不清地喊。
“大人你……你快跑,有……有毒!”
有毒?庄和初心头骤然一紧,忙一把捉起她的手腕,刚摸到脉上,还坐在桌案边的谢宗云已凭着家学与经验下了诊断。
“她喝多了吧?”
庄和初一怔,这才觉出,她身上确实是有些酒气,只是这房中已被谢宗云那坛酒里的酒气充塞,这一星半点儿,一时难察。
可是,她哪来的酒喝?
脉上除了醉酒,也别无异象,庄和初略一定心,目光从谢宗云抱在手上的酒坛子掠过,才蓦地想起来。
他是没给千钟要过酒,可他嘱咐过店家,两间客房要送一样的菜,想是店家牢牢记着他这话,谢宗云后来多要了这一坛酒,千钟那房间里便也有了一坛。
庄和初正不知这事该怨谢宗云还是该怪自己,就见那生平第一次醉酒的人忽地一转身,转面对着他,努力睁着眼睛,捋直舌头,几乎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不……不是喝多,就两碗,根本没喝饱,大人您再看看我,我一点儿也不醉,我是……浑身不受控制。”
“……”
谢宗云要的这坛酒有多烈,只闻这漫了满屋的厚重酒气就可想而知,她一下子竟就喝了两碗。
没闯错门,已是难得的清醒了。
庄和初啼笑皆非,正想扶她先去坐着,忽觉手上一滑,那人像个陀螺似地猛然原地转了半圈,扬手直直朝谢宗云一指。
“我、我找小二哥了……说,酒,他要的。就是他,下毒……第五回就是这么讲的,下毒,在酒里,害人!”
什么第五回?谢宗云听得一头雾水,庄和初倒是明白。
第五回,就是今日出门前梅重九刚讲给她的《千秋英雄谱》的第五回,里面恰有个在酒里下毒暗害的段子。
明白也没用,这显然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了。
“好,”庄和初牢牢把人揽在身前,顺着她的话哄道,“这就让他去见官。”
说着,庄和初朝谢宗云递了个“还不快走”的眼色。
醉酒一事,谢宗云最是能理解,便也不作计较,抱着他那坛酒就往外走。
眼见着谢宗云从面前经过,前一刻还老老实实挨在庄和初身前点头的人,忽然伸脚就是一踹。
“替天行道!”
“……”
猝不及防间,正正踹到谢宗云小腿上。
谢宗云踉跄一步,一脑门子官司地瞪过去时,庄和初已将人护到一旁,温声斥责。
“县主不可擅用私刑。”
“……”
谢宗云黑着脸抖着腿地出去,庄和初转手合了房门,将人扶到一旁坐下,看她坐也坐得东倒西歪,便又挪了张凳子坐过去,让她挨在自己身上。
好容易安顿罢,庄和初刚想给她倒杯水,手才一抬,就被她一把攥住了。
“大人……”千钟两手合着,才把他一只手全然攥住,莫名有些郑重,“您给我一句准话,您别瞒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酒劲儿正冲撞得厉害,她这一双手热得像团火似的,炙得庄和初心口都跟着隐隐发烫。
昨日才遭过刺杀,今日又受这一遭,不知乍一想到中毒这一处的时候,她是有多么害怕,强撑着清醒跑到这儿来却还不是为了呼救,而是念着救他。
“不是。”庄和初由她攥着一只手,另一手在她后背上轻抚了抚,“就只是喝醉了,缓一缓就好了。是不是觉得胃里难受,想吐吗?吐出来会好受些。”
人醉得厉害,反应也迟缓了些,歪着脑袋定定看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原来,醉就是这个感觉……”才刚一安稳,又见那双迷离的眸子里蓦地漾起一片惊惶,含糊的话音与软绵绵的身子一下子全都簌簌发抖起来,“那,我扰了您,您和谢参军吗?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您饶我一回吧……”
说话间,人就要从座椅中秃噜着跪下去,被庄和初及时一把拢了回来。
“没有,没有打扰。他在这里一味纠缠于我,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了,多亏你来帮我把他撵走,还要多谢你了。”
庄和初一面轻轻拍抚着,一面柔声反复说了几遍,才让陷在无边恐慌里的人听进心里去,不再挣扎着下跪磕头,身上也不再簌簌发抖了。
“我帮了您了?”迷迷糊糊的人迷迷糊糊问。
“是。”庄和初毫不迷糊地道,“好大一笔功德,天上那记账的人,已经为你记下了。”
这话一出,那眉眼间仅剩的一抹惊惶也顿然消散了,缓过神来的人脸上蓦地绽开一片红扑扑的笑意,又一把攥上他的手。
“那就好,嘿嘿……有件大,大好事,我这就得跟您合计合计。”
庄和初微一怔,有些无奈地笑笑,他就知道,以她的处处小心,绝不会只因为一时好奇贪嘴,就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原想着等她醒好了酒再问,却不想她比他还急。
“好,你说,我听着。”
“但是……”千钟盯着他,忽一皱眉,紧攥在他手上的两只手一松,下一瞬就捧到了他的脸上。
捧住他的脸不说,千钟还又往前凑了凑,凑近得几乎要贴上他鼻尖儿了,才晃悠悠地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还有个条件。”
被她略带酒气的鼻息热乎乎地扑上来,庄和初一时很难分得清,那滚滚发烫的究竟是她的掌心,还是掌心之下他的脸皮。
庄和初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屏息道:“你……你说。”
千钟面容一肃,捧在他脸上的两手使劲儿顿了一顿,要求道:“您得坐好,别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