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发觉此事时,他只觉荒谬。
他经常从巫召野口中听闻她与温鹤岭的事。
一开始提及得少,但约莫十年前,那素来心直口快的小郎君气哄哄来了星宫,进门就抛下一句:“我要下蛊!”
他问谁又惹恼了他。
巫召野只道:“平日里看温鹤岭如玉如金,不过待人冷淡了些,可也有不少地方值得钦佩。谁知也是块是非不分的死板石头?等我下了蛊,将他也变成妖,看他还会不会随意轻视人。”
他这才知晓,是温鹤岭知晓了桑褚玉的妖族身份,也因此转变了对她的态度。
这才惹得巫召野不快。
最后自然没下成蛊。
但他对此事却有了个朦胧印象。
因此,当他听闻桑褚玉心悦温鹤岭,且在四处寻他的影子聊以慰藉时,他自是不信。
而现下,她不仅在借巫召野的双目去看温鹤岭的眼睛,又将衡云子错认成了他那弟子。
桩桩件件,好似为真。
巫盏垂眸,看着一线血淌过手臂,流至指尖,最后一滴一滴坠入深渊。
可他仍旧不信。
找出她这般做的缘由,确要比日复一日的乏味日子有趣许多。
***
走过荡桥,有两棵折弯了腰的树,一左一右,形成一道拱门。
桑褚玉抬手,送出淡红妖息。
那妖息顺着两棵树窜上,再于树顶聚拢。
“门开了,走吧。”她道。
三人跨过拱门的瞬间,周身景象顿变。
眼前不复茂密树林,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野原。
野草葱郁,云兴霞蔚。远处的云雾间,漂浮着上百座浮岛。望着仅有粟米大小,不知有多远。
“这处是百花境,境主是百花仙。”桑褚玉说,“唯有让她释放出百花齐放的景象,才能拿到不谢花。”
衡云子以前同她一起进过蓬莱秘境,但还是头回到这百花境。
他环视一周,却道:“没看见其他人。”
“百花仙应该不在,定然是因为冬天,少有花开,跑哪儿吃酒去了。”桑褚玉拧眉,“有些麻烦,人不在,便只能文斗。”
“文斗?”巫盏问。
桑褚玉“嗯”了声:“冬日百花齐放有违天理,除非在文或武上胜过百花仙。往常我只跟她打过,从没试过文斗。”
巫盏思忖着问:“不知如何文斗?”
“下天棋。”桑褚玉道。
她不会下。
毕竟在禁地时,她没什么朋友,也不可能跟猴子一块儿下棋吧。
待出了禁地,又将心思全花在了炼器上,更没时间。
她想了想,问他俩:“棋局需用力量维持,我来就行——你们谁会下?”
衡云子看着颇为感兴趣:“阿玉,将那棋局变出来试试。”
桑褚玉知他思维跳脱,想一阵是一阵,但大事上还算靠谱。
于是她点点头,蹲了身,将掌心贴于地面。
随她注入妖力,地面铺展开一片淡红浪潮。
渐渐地,半空浮现出一块偌大的棋盘。
棋盘上落了一枚黑棋。
“我执白棋?”衡云子敛笑,“凭何不能执黑,向来没有做后手的道理。”
一听见这话,桑褚玉便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
下一瞬,衡云子就挥出道灵力。
那灵力如游龙般窜上,径直将棋盘上的黑子炸了个粉碎。随后在同一处,硬生生用灵力烙出块漆黑圆印。
他带笑道:“这般看着,要舒坦许多。”
……
她真是中了邪,才信了他的话。
半空,被衡云子烙出的漆黑印子突然朝四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眨眼间,整块棋盘就碎得四分五裂。
衡云子大惊:“要悔棋不成?”
桑褚玉收回妖息,半空的偌大棋盘也消失不见。
她道:“要按着百花仙定下的规矩来,这天棋只会执先手。”
“是么?”衡云子一笑,“我与这天棋撞了规矩,恐下不成了。”
桑褚玉知他脾性,再不多说。
要是继续让他下,指不定还有什么离奇说法。
她又看向巫盏:“大祭司会下棋么?”
“恐棋艺不精。”巫盏稍顿,“但可召灵。”
“召灵?”
“便是召来擅棋者的魂灵,让其代为斗棋。”
桑褚玉想了想:“这法子不错,但得在招魂的时候用妖力打开秘境大门,咱们还得到秘境外面去。”
巫盏说:“还需要些时间准备。”
“多久?”
“至少两个时辰。”
细思片刻,桑褚玉索性从芥子囊中取出个小盒子:“今天已不早了,不若暂且休息一晚,明日再来。”
这小宝盒是师尊送给她的生辰礼。
看着仅巴掌大小,里面却别有洞天,就跟随身客栈差不多,可供人短时间休息。
桑褚玉布下结界,又将小宝盒放在结界里面。
三人缩小身形,先后进了盒中。
小宝盒里是一处样式简单的院落。
庭院里栽了不少树,但若细看,皆为假物——都是她自个儿雕的。
桑褚玉先带着巫盏挑了间房,以让他安心准备招魂。
“大祭司住那儿,清静些——你便在这儿吧,离他远,省得他走路再干扰你。”她打开一扇房门。
这话带着明显的揶揄意味,衡云子却没恼。
“阿玉,今日受了伤,不知有无膏药?”他忽道。
“哪儿?”
“手。”衡云子抬起手,以让她看见血肉模糊的掌心。
桑褚玉:“……使道诀法的事,何须用药。”
“但总思虑一事,便是治好了,也有再弄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