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给他准备好的刀叉,而是熟练地拿起了筷子。
“这个,这个好吃!”她指了指其中一个盘子里的几只酱红色“V”字型骨架,“但是是甜辣的,不知道你能不能降得了。”
许是两个月来的连日煎熬身心交瘁,又或许是当下雪夜围炉的情绪氛围,酒过三巡,醉意竟渐渐上了头,觥筹交错间,棠海好像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喝酒了,自从径山去世之后,她启出了埋在院子里的所有酒坛。径山曾说过,自己不喜欢暗无天日的地下,不想被虫蚁啃噬;也不必专门找个什么陵园公墓的年年去祭奠,总被人打扰清净。所以她早早地就为自己预约了海葬,随船出海,将骨灰撒入辽阔无际的水面,这就够了。虽然她也没有家,没有所谓的落叶归根处,但她这辈子已遇到了足够多的事情,经历过足够精彩的生活,以四海为家,便是她的归宿。
这是她的遗愿,而棠海也照做了。她抱着那只沉甸甸的黑匣子,在咸涩的冷风中,将她和她最爱的酒,一同葬入了无垠大海。
直到满桌残羹扫尽,斯内普一句简单的家务魔法便使桌面重新恢复了干净明亮。他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一旁还沉溺在美酒中意犹未尽的人。
似乎早已察觉到对方带着疑问投来的目光,棠海在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设之后终于缓缓了开口。
“我师傅走了,走得很突然。”手臂随意地搭在曲起的长腿上,棠海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连带着那液体打着旋儿地搅动翻腾上玻璃内壁又急速滑落回杯底,“她是我遇到的第二个没有放弃我的人。第一个是我姥姥,你见过的,在黑魔法防御术教室里。”
她的声音微微泛凉,那双清眸低垂缱绻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从出生那刻开始,我就是一个不被人期待的存在。生我的那对男女见是个女孩儿,便像对待其他垃圾一样轻飘飘地随手扔掉了,是姥姥把我捡回来又把我养大的。”
“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讨得他们欢心,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生就应该被区别对待吗?我开始痛恨自己的性别,剪短发,穿男装,努力把自己捯饬成男孩子的模样。我想是不是这样他们就能喜欢我多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没有,他们只会更加嫌弃我,数落我不会穿衣打扮,数落我没有淑女样子。也许我的出现本就是一个错误,降临在一个不欢迎我的家庭,这个家庭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儿子,但唯独没有我,他们三个人之间容不下一个女儿存在。”
“认清现实之后,我便放弃了那些无休止的争论和讨好,我只想走出去,走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家,学习成了我唯一的出路。也许是上天可怜我,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我考上了首都的警察学校,毕业后又考去了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边境地区。可我当时真的很快乐,虽然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但好在我终于有了一席小小的立足之地,足够我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开启没有家庭牵制束缚的新生活。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三天两头的打电话,说来说去绕不开一个‘钱’字。我也曾想过换掉号码彻底断绝联系,可姥姥毕竟还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血缘关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割舍掉呢,我真是幼稚。”她的唇边卷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仰头一口将杯中摇晃了许久的酒饮下,又立刻伸手去够桌上的白瓷瓶。
“你还要吗?”她斜举着瓶子的手暂停在斯内普桌前的杯口上方。
“要。”他抬手轻轻扶住酒杯,看那流霞自上而下拉长成一注潺潺细涓,在跌落谷底时砸出阵阵清脆回响,大有舍命陪君子的壮烈感。斯内普从未听棠海聊起过这些,他听得心痛,仿佛自己也跟着亲身经历了一回这悲惨的遭遇。可他清楚的很,如今看似平淡的语气,不过是累累伤疤经过了太久时光流逝的冲刷抚平,不得已隐匿于这荒诞的世道之下。
“后来我因为表现良好调去做了缉毒警,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因为要和毒品和毒贩打交道,他们本就是一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活一天赚一天,根本不要命。一旦被对方发现了我们的真实身份,那就意味着又是一场涉及生死的恶战。”
水声渐弱,棠海侧耳摇晃了几下酒瓶,又倒过来使劲拍了拍瓶底,水滴随着动作下落,才堪堪倒满两杯。
斯内普大概明白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在厨房里看到的,是你的同事吗?”
棠海拿着酒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被续接上的顺畅动作掩盖了过去。
“对,他们都是我的战友,”她停顿了片刻,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同生共死的战友。”
“我亲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个个倒下,血崩四溅死伤枕籍,然后轮到我自己。”
她猛灌了一口酒,暗暗咬牙吞下,仿佛要借此压下心中那只意欲挣脱出牢笼的凶兽。斯内普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在胸口翻滚、汹涌、挣扎,又在冲抵到咽喉处时被死死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再醒来时,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里,被师傅收养、学武、出国、读书,然后遇到了你。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就都知道了,”她松开了攥紧酒杯的手,只留指尖轻握着光滑的玻璃面缓缓摩挲,“其实我还偷偷回过一次老家,抱着一种有些卑劣的心态吧,就想去看看这个时期的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等我到了那儿却发现,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他们的影子,明明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景象,可上辈子那些熟悉的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从那一刻起我就想,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又不是我非要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我逼着他们将我丢弃掉,更不是我非要犯贱招来那些冷言羞辱,明明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那我为什么还要一直耿耿于怀于过去呢?”
似乎是酒意上头,棠海逐渐失了最初的冷静,一句句反问的语气中稍稍带了些情绪。
“放过我吧,我跟自己说。”
胸口起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好似要将充斥于肺腑间的浊气全部一吐而出般长叹了一声。说完之后的畅快感扑面而来,像是一种彻底放下心理重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