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模糊起来,每一个字都认识,然就是无法在脑海中连成完整句子,更无法想象出结契时的幸福画面。
她只得平静道:“你决定就好。”
奚长离垂下了眼帘,半晌道:“好。”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晏琳琅主动开口:“你要交还于我的物件,就是这婚书?可现在正是夤夜,还未到结契的时机。”
奚长离回神,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手从储物芥子里取出一柄秀美的柔光长剑,握在掌心,剑柄上的华美穗子如流波轻荡。
“还有此剑,物归原主。”
晏琳琅讶然道:“我的情无恨,怎会在你手里?”
闻言,奚长离握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面上划过一丝异样。
他很快调整过来,回道:“或许是那日比试完,你忘了取走。”
说罢,他双手平托此剑,递于晏琳琅面前。
万一遇到急事,她也好有武器防身。
持剑之人一向是剑不离身,遑论是自己的本命灵剑。晏琳琅实在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遗漏了此剑,只得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了泛着淡紫柔光的情无恨。
剑鞘冷似坚冰,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霎时,眼前柔和的烛光染上刺目的血色,无数画面蜂拥挤进她的脑海,那是来源于本命剑上残留的、她的记忆。
情花咒,魔气,千夫所指,万剑穿心……
切肤之痛漫上四肢百骸,晏琳琅呼吸一窒,忽的攥紧滚烫的心口。
奚长离面色微变,忙伸手扶住住了她软倒的腰肢,又觉失礼,撤回手改为托着她的手臂。
他低声问:“怎么了?”
晏琳琅瞳仁颤动,胸口急促起伏,苍白的指尖几乎将那点的柔滑布料攥碎。
她想起来了。
为何她体内会有神女壤和火种,为何她一看到那缕白焰便觉得无端亲切,为何她面对奚长离的靠近会有一种本能的恶寒……
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她被卷入了奚长离的幻境,竟然要和一个曾无数次舍弃她、伤害她的男人成亲!
看着满室喜烛,晏琳琅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撑坐在榻上,抬首定定盯着奚长离冰清玉润的眉目,紧抿的唇线抖了抖,忽而扯出一个似嘲非嘲的弧度来。
“奚长离,我再问一遍,情无恨为何会在你手里?”
她握紧五指,将声音从干涩的嗓子中挤出,“昆仑仙宗门口万剑穿心,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闻言,奚长离眼底划过一抹愕然之色。
他看着晏琳琅的眼睛,那双秋水美目此刻沉静如冰,冰层下又仿佛有岩浆涌动,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与陌生。
奚长离压下心中的不安,终于开口:“那只是一场噩梦,莫要多想。你如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奚长离不会撒谎。
他只是,选择了他所相信的。
“噩……梦?是吗,你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因为不想面对事实,所以才将她也一同卷进这虚假编造的幻境,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连一句“抱歉”也舍不得说?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晏琳琅咬紧唇线,压下心口的绞痛。
她给过他忏悔机会了。
“琳琅,你许是累了,应该好生歇息……”
奚长离话还未说完,便见一片月华般的白光闪过,继而听到了一声噗嗤的皮肉绽开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剧痛传来时,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去,望向那柄毫无征兆没入他胸口的纤细长剑——
晏琳琅的情无恨。
一剑刺破虚妄,割出泾渭分明的界线。
“为……什么?”
奚长离呛出一口血沫,平静地看着她。
“奚长离,宗门前我受千刀万剑含冤而死,幻境中还要被你牵连摆布……这一剑,是还你的。”
晏琳琅慢慢转动剑柄在他体内绞了一圈,仿佛要将这数月的隐忍一并宣泄殆尽,“当日之痛,你也替我尝尝。”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抽出长剑。
鲜血溅出,落在摇曳的红烛上、婚服的裙裾上,凝成灼目的一片红。
奚长离的眼睫抖了抖,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好像从未与晏琳琅好好地谈过心,相识的六十年,他总是沉默倨傲居多。
天亮后原本就是他与晏琳琅的婚期,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幻境?
那个冗长的噩梦才是虚假的,不是吗?
那的确是一场噩梦,也……只能是一场噩梦。
“山似玉,玉似君,相看一笑温。①”
奚长离攥紧了晏琳琅的手臂,涣散的眼睛望向她决然的美丽面容,似是求一个答案,“你分明说过,两情若是长久时②……”
“情?你凭甚提这个字?”
晏琳琅讽笑一声,为自己六十年的一厢情愿画下句点,字字清晰道,“奚长离,从前我待你种种,皆因受情咒所控。若非此咒作祟,我,根本不会喜欢你。”
她说,她不会喜欢他。
捱了一剑也不曾皱眉的男人,终于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晏琳琅不再看奚长离碎裂的目光,一把扯下头上象征待嫁新妇的钗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碎玉崩落满地,单薄的衣裙迎风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形,胸口的情花咒印鲜红欲滴,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如潮水般叠涌的绞痛。
不要再受情咒桎梏,不要再被幻境蛊惑。
没有人可以操控我的人生!
晏琳琅按住胸口,在这痛意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恣意与畅快,轻笑一声道:“这种程度,就想让我屈从吗?”
下一刻,情无恨出鞘,带着清透的灵力斩向天空。
轰然巨响过后,夜幕被剑气破开一道齐整的切口,幻境亦随之崩塌,片片剥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