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最初那什么也碰不着摸不到的半透明灵体状态,只能就这么飘在殊灵身边,无法替他挡住一点。
晏来归真的生气了:“殊灵!把我放进来!”
这是祝时愉的记忆幻境,虽然受魇魔恶意控制过,但是殊灵也有着一定的掌控权,比如让不让外来的神识参与这场惨剧。
殊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血肉一块块被撕下来,扯断鲜红跳动的血管,逼至五脏六腑,心脉要害。
源源不断试图刺破本能护在他心脉上的护体灵力的,是在祝家勤勤恳恳半辈子,一直念叨着自己半截身子入土前能等到等小少爷学成归来好仔细看看他的老管家。
他浑浊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带着不属于管家本人的鲜明恶意,魇气缭绕的血红眼睛里无声滑落蜡黄脸颊的眼泪,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也说不了,因为喉间全是涌出来被他强行压下去的血。
几乎将他全身撕出白骨的,有小时候抱过他看着他长大的奶娘,也有用自己攒起来的俸银瞒着祝夫人偷偷给他买山下糕点的小厮。
很多很多,祝时愉不记得了,他眼前被浓重血气熏得刺痛,有些睁不开眼,索性不看不记了。
几乎将天空全部遮盖的魇气肆意畅快地吞噬着眼前人的情绪,滋长壮大的速度几乎令人心惊。
它们以此为生,以此为乐。
即使是这样,祝时愉也不肯动手杀掉哪怕一个人。
祝时愉眼里最后记得的,是祝父祝母苍白无比的脸。
他们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加入这场血肉的狂欢已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愉从仙风道骨变成满身重伤。
祝时愉眼里也只有他们,他们隔着尖锐持续的刺痛和漫长思念的时光遥遥相望。
魔化尖长的手抓过来,却没有刺穿祝时愉的胸膛,而是颤抖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想扣开他死死抓住剑柄的手。
拿不出来。
祝夫人只好轻轻叹息一声。
黑暗之中,有人握住祝时愉鲜血淋漓僵硬无比的手腕,嘶哑说道:
“爹替你来。”
“该动手动手,剩下的……爹也没法了。”
“兵法思想你……你三岁就能倒背如流,实战起来……果然不行啊,小愉。”
大概是发现了漏网之鱼,其他被魇魔完全控制的人调转目标,纷纷朝着神智尚未泯灭的祝父祝母而去。
祝时愉的理智告诉他,这里的魇气必须要尽快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魇气扩散出去。
悲剧只此一家,总比万千和睦家庭遭殃要好。
他已经尝够这种滋味了。
也要让别人也经历一遍吗?
在其他被魇气控制的人要对祝父祝母动手的时候,祝时愉终于睁开了赤红的眼眸。
他缓慢而僵硬地抬起手中的本命剑,然后一剑一剑,干脆利落地,出了七十一次剑。
每一剑都精准地刺中要害,一击毙命,没有任何的痛苦,魇气从生机尽失的人体中缓缓流失,那些满手鲜血的人眼里只有痛苦,愧疚,和释然。
满地尸身之中,唯剩三人站立。
祝父欣慰,重新握住了祝时愉握剑的手。
那段传来怪异的阻力,轻松又陌生,血肉噗嗤的声音在周围混乱嘶哑的嘈杂声中格外清晰,祝时愉听见祝父用似哭似笑的嗓音颤抖着说道:“小愉……别睁眼。”
“往前走……”
“莫回头。”
“莫……回……头……”
噗嗤几声,整个世界终于重归寂静。
祝时愉不敢睁眼。
他随着重物跌落的声音,一同卸掉身上所有的力,无声仰倒。
镜悬剑身的光芒急剧明灭,自动撑起了一道无形的剑阵,将祝家所有的魇气都锁在了里面,逃不出哪怕一丝。
祝时愉睁开眼睛,木然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好像这样就能看不见周围血流如注,尸身遍地的场面。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冲刷到伤口刺痛血肉泛白,祝时愉也机械地睁着眼睛,水珠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顺着眼角浸入早已湿透的鬓边。
若非晏来归知道祝时愉还活着,不然就连他看见这个场景也会下意识认为这里没有活口了。
晏来归沉默地蹲在旁边,一遍遍地想把所有人的眼睛阖上,可是死不瞑目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没法闭上眼睛。
最后晏来归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于是回到殊灵身边,一点点擦着他脸上的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祝时愉终于闭上了眼睛。
然后晏来归面前画面一转,再次扭曲泛起光怪陆离的光芒,他有些不适应地避了避,再次睁眼时,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们又回到了未被溅上满目鲜血的高墙庭院里面,祝时愉重新变回那个半人高的小团子,正安然无恙地坐在秋千上,低垂着眼眸不知出神些什么。
晏来归一愣。
祝时愉仰起头,看着神色间有些疲倦的晏来归,低哑道:“晏来归。”
“出去吧。”
晏来归愕然不已。
这是他来到殊灵识海内,看见的第一个画面。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终于彻底明白了殊灵这句话的意思。
出去吧。
不要进来,不要参与了。
悲剧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上演,而他沉溺其中,一次又一次地轮回曾经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场景,甘之如饴地享用最后一顿断头饭,明知道温暖过后是血味浓重的永夜,也要抓住最后一缕暖意。
跟着他一起轮回这样的幻境有什么好的呢。
只有一触即灭的虚幻美梦,还有真实痛彻的真相。
平白无故惹旁人难过。
晏来归伸手去抓殊灵,语调快速而略显焦急:“……殊灵。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样只会无限沉溺进去,最终导致迷失。
祝时愉低眸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