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裴羁的身世,假意为难,夹在其中那个带着欢喜,比平日里高亢几分的,是裴羁应答的声音。
到此时突然强烈的意识到,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他们从今往后,就是夫妻了。脸上红了,心里却是欢喜,于紧张中,紧紧握着手中团扇。
轰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裴羁整整衣冠刚迈过门槛,门背后一群女妇拿着扫帚棍棒一涌而出,笑闹着冲了过来。
“姐姐,”叶儿悬着一颗心又跑回来报信,“她们拿着棍棒要打裴郎君,这是不是也是规矩?”
堂中又一阵哄笑,刘夫人看向苏樱:“这是打新郎,也是规矩,外甥女儿放心,不会真打的。”
苏樱连颈子上都红透了,听见外面的笑声突然响亮起来,紧跟着是杂沓的脚步声,明知道不会真打,心还是悬了起来。
大门内,裴羁抬眼一望,看向第一把打向自己的扫帚。虽然神色平和,甚至眼中还带着淡淡笑意,但久居上位者自有一股迫人气势,那扫帚刚扫到他一点衣角立刻便缩了回去,众人笑着嚷着,却再不曾有一丁点碰到他,裴羁躬身团团一礼:“多承手下留情。”
在笑闹声中迈步向内走去,望见内院的垂花门,脚下陡然一阵轻快。
内院里,“新郎官来了!”撒帐的孩童飞跑着来报信,“新郎官来了!”
呼吸突然凝住了,苏樱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余光瞥见院门外红云也似的喜服,眼前陡然一暗,刘夫人指挥着侍婢抬过来一架屏风挡住她,低声叮嘱道:“握好团扇,未拜堂前还不能相见呢。”
屏风底下玄色丝履慢慢停住,是他,他来接她了。
苏樱屏着呼吸,隔着团扇和屏风的影子看着外面,裴羁压抑着欢喜的语声闯进耳中:“樱娘,我来了。”
心头陡然一热,笑意与泪意一齐涌上,苏樱在团扇之后重重点头,望见屏风外他萧萧肃肃的身影,听见赞礼生含笑的语声:“新郎行奠雁之礼!”
侍从递上扎缚好翅膀的大雁,裴羁接在手里,看准屏风里窈窕的身影,轻轻抛过。
“真是大雁呢!”
“这时节想找大雁可不容易。”
“新郎官有心了!”
众人的赞叹议论声中,苏樱听见大雁的鸣叫,看见雁羽在眼前一晃,连忙伸手接住。
雁嘴上绑着红,雁身上也是,好一只漂亮的大雁。
“奠雁礼毕。”赞礼生高声道。
裴羁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正要撤下屏风,女眷们嬉笑着上前围住:“这可不行,新郎官不能这么容易就带人走了!”
“新郎才高八斗,还需再做几首催妆诗才行!”
屏风外,裴羁停步,急切之中,唇边不觉又浮起笑意。
屏风内,苏樱紧紧握着团扇,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心跳快如擂鼓。
紧跟着,听见他带笑的吟诵声:“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③
周遭大笑起来,有胆大俏皮的打趣道:“哪里就东方欲晓霞了?不成不成,不够贴切,再做!”
苏樱笑出了声,紧张的情绪渐渐舒缓。都是逗着裴羁呢,也是,平日里他一脸端肃,谁都不敢开他的玩笑,不待今日捉弄,哪里还有机会?
屏风外再次响起他郎朗的语声:“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④
他是状元出身,恰与诗意相合,这次再没人挑理,哄笑声中侍婢快步走近,挪开了屏风。
裴羁呼吸,看见屏风后千呼万唤的人。
端然跽坐锦榻之上,头戴凤冠,裙裾层叠,一把牡丹团扇牢牢遮住娇容,却还能看见团扇缝隙里她嫣红的一点侧脸。她在害羞,她亦在欢喜。让他热着眼梢,低低唤了声:“念念。”
苏樱在团扇后向他点头,又从团扇的缝隙里看他。大红喜服衬得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他在笑,凤目扬起,毫不遮掩的欢喜,原来他穿红色,他笑起来时,这般好看。
“吉时到,新妇出门!”
侍婢扶着站起,按规矩是要兄弟背着出门,崔思谦正要上前,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来!”
满堂惊讶声中,苏樱心里猛地一跳,是窦晏平,他赶回来了。
不能撤下团扇,便从金线押的牡丹花影里望他,一别数月,他比分别之时又高大挺拔了许多,眉宇间透出成年男子的坚毅果敢。他说过会赶回来送她出嫁,他从不曾对她食言。
“念念,”窦晏平一个箭步跨进门来,连日里风尘仆仆,深紫公服上还染着风霜,“我回来了。”
回来送她出嫁。南诏事态刚一平定,立刻便昼夜兼程往回赶,数千里路程,还好终于赶上了。
隔着团扇看不见她的面容,窦晏平一低身子伏下:“走,我背你。”
裴羁上前,握住她的手:“走吧。”
苏樱伏上去,隔着层层叠叠的婚服,听见窦晏平含笑的语声:“趴稳了。”
身子一轻,他背着她站起,出了房门。鼓乐声重又响了起来,那么热闹,把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也都驱赶得干干净净。
出内院,过前堂,到大门,婚车候在门外,裴羁扶着苏樱下来,低声叮嘱着:“门槛高,小心些。”
苏樱紧紧握着他的手,迈过门槛,登上婚车。初春的夜里有点冷,但他的手暖得很,于是她心里也暖了。
“亲迎礼成,”赞礼生高声道,“新妇出门!”
婚车启动,裴羁跨马跟在车边,火炬照得半边天都是红色,夹道两边都是看迎娶的人们,欢笑着追逐着,又有儿童拦在车前“障车”,讨要喜果喜钱,苏樱安静地坐在车中,听见辘辘的车声,得得的马蹄声,喜钱一筐一筐抛洒着,落下时是清脆的叮当声,夹在其中,模糊分辨出五花马的銮铃声,车后的窦晏平跟了上来。
火光飘摇,照出他俊朗的容颜,他看着裴羁:“好好待她。”
裴羁按辔放慢速度:“我知道。”
他又怎会不好好待她?他苦苦求娶,放在心尖上的人,要用一生,将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