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候已晚,臣先行告退。”
高瑗仍握着那只小茶盏,半笑不笑地看着他,揶揄道:“辛苦国公了,国公脸色这样不好,可是要好好养养才是。”
宁泽尴尬地咳了一声,拱手道:“谢过长主,臣无碍。臣告退。”说着匆匆行了个礼,转身便要走。
“国公,”高瑗唤道,她的脸隐在夜色里,看不清神色,声音中已不再有将才的玩笑戏谑,而是分外温柔,带着些许恋恋不舍的意思,“更深露重,且走得快些,回去记得饮些热茶去一去寒气。”
宁泽抬步欲行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身,看向灯影里的高瑗,蓦然觉得心头一暖。宁泽一瞬间就懂了高瑗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群臣百官为什么甘愿为高瑗所驱使,因为她一直在这漫漫长夜里,用并不宽阔伟岸身躯,守着那盏灯,温暖的灯。宁泽眼底也不由自主带上一抹柔情,他并未依礼谢恩,只浅浅说道:“好。”
不知走出了多远,宁泽在夜色中长叹一口气,回头看向明英宫前的那两盏灯,夜风吹过,让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高瑗仍站在灯下,摇曳的灯影让她的身影忽明忽暗,她怔愣的看着什么,也许是长街上飘过的一片落叶,也许是夜风划过的轨迹。
高瑗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长街的黑夜吞没了宁泽的背影,自己才扶着景颐的手回去,手中犹握着那只小茶盏。
“你倒是也厉害,这样一番手段,倒是把秦国公吃的死死的了。这样瞧着,你们哪里像是盟友,活脱脱一对情真意切的爱侣。”清亮的女声传来,高瑗循声看过去,只见高琏正坐在东配殿的廊下,懒散地倚在廊柱上,双手交叠在脑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高瑗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各取所需而已,又何来真心。”
高琏撇撇嘴,啧啧两声,道:“非也非也,宁泽这幅样子,倒是像动了几分真心的。可他许是也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如此冷意冷心,唉,可惜可惜。”她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摇着头。
“姐姐是知道我的意思的。”高瑗坐在高琏对面自己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绞着手里的帕子,像是有几分烦躁的样子。
“罢了罢了,”高琏摆了摆手,“不打趣你了,我只嘱咐一句,你小心惹火烧身。如今宁泽归朝,你打算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高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不紧不慢地道:“这说起来也算不上麻烦,如今秦国公如日中天,我让他先替了赵恒,领了提举皇城司的职。赵恒这么久都不倒,也不知这后头的水有多深呢,留着他我总归是不放心的。剩下的嘛,我需要让姐姐帮我一件事。”她看向高琏,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
高琏揉了一把她的脸,道:“说正经事,你别这样。要做什么你且说,我尽力而为。”
“帝京第一高楼抚仙楼,姐姐可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乃是帝京一胜,可是你我都知道,抚仙楼下面有一条暗河,年深日久,难说不是隐患。”
高琏瞬间懂了她的意思,道:“抚仙楼乃是帝京一大酒楼,平日客人络绎不绝,你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伤及无辜。”
“忽喇喇似大厦倾,抚仙楼一塌,不知有多热闹。更何况这样大的酒楼,利益不知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抚仙楼底下又有一条暗河,从何流出,你我也心知肚明。逐个击破有什么意思,且看他们互相猜忌,反目成仇才有意思。至于平常百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要出事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高瑗轻松地说着,像是在聊帝京哪里的景色好看一般。
高琏眼神一凛,厉声道:“你可千万别发疯。就算底下的暗河是从谭宗顺家后园子的池塘流出来的,你也犯不上为此犯险。”
“七日后宁湛就要到常府下定,常府与抚仙楼不过就隔了两条街,到时候你们阵仗弄得大些,最好弄些什么彩头,把人都引过去,我的人提前做好手脚,专挑抚仙楼人少的时候动手,把楼弄塌就是了。姐姐放心,我不会出事的,剑歌易水厉害着呢,总能把我弄出来。”高瑗不理会她,继续说着。
高琏虽是想要责怪她,奈何实在清楚这个妹妹的性子,高瑗下定主意要做的事别人拦是拦不住的,只得作罢,愤愤道:“谭宗顺不过一个吏部尚书,至于吗?别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非也非也。抚仙楼这种高楼修建之前皆须往工部探测批准方可动工,那时的工部尚书恰好正是谭宗顺,那时他家的后园子刚刚翻新,朝廷严令私家开挖暗河暗渠引水,于是他也并未敢说那池塘用的是活水,连暗河也是让人深更半夜偷偷挖的,故也不并未说抚仙楼选址底下有暗河。抚仙楼不仅楼高百尺,更是富丽堂皇,能开得了这样的酒楼,资金不可谓不雄厚。据我所知,在抚仙楼有股的朝臣不下十余人,而这十余人,多少都和四叔沾了些关系。”高瑗纤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叩着,清脆有声。
高琏则烦躁地拨弄着额前的刘海儿,她不喜欢这东西,总弄得她痒痒的,帝京未出阁的女儿俱是留刘海儿的,衡阳长公主可以不留,但常檀不可,她道:“直接对谭宗顺动手难免四叔不会捞他一把,但是这样一折腾,谭宗顺就是四叔的弃子了,拔掉也是轻轻松松。就是你要赴险了。”
“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兄警惕起来,抚仙楼他有时候也会微服前往,如今抚仙楼塌了危及我,倘若在抚仙楼遇上这等事的是他呢?我最好是能说服他那天与我一道出去,再到临行前让皇兄遇上些要紧事,去不得抚仙楼,这样我再出事,更让他心有余悸。”高瑗倚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
高琏看向高瑗的眼神明显带着些不可置信,她紧皱眉头,上下打量了高瑗几遍,她素知小妹心思重城府深,可断没想到她敢这么去赌。她道:“你也真是疯。”
疯?高瑗苦笑着,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她见过太多的人心不古世道不公,疯的,又何止她一人?她觉得自己像是蛰伏在黑夜中的狼,一闻到猎物身上的血腥味便会发疯一样地扑过去撕咬,置人于死地。她是疯,怎么能不疯呢?现在对敌人不疯,来日,自己就会被他们逼疯,下场将会比他们更惨烈百倍。“这也总比任人宰割的好,不是吗?如今情境,谁更豁的出去,谁的胜算才能更大。”高瑗望向漆黑的夜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