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尝试着制造一个生命、可最后却死于这个生命的人。
她低着头,看着曲大夫人苍白的面容,又看着她身边那个浑身黑紫、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婴儿。怀里的银子像是尖刀剜着她的心。但那一刻,她感受不到什么,脑中一片空白。有人在敲门、撞门,足有五次之后,这样的声音才仿佛终于点醒了她。楚歌听到了声音,得到了消失的回忆,起身便往门外走。可打开门一看,外面空无一人,唯有火光映照枯木身影,打在墙上如同一道道蔓延着的裂痕。
大火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她一咬牙,掩了门,提着裙子一路往外冲。跑着跑着,她就想回头,可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抵着她的脖颈,不让她回身。
她只能向前看。
楚歌卷着这冰冷的秋风,一路跑到段知燕的卧房。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她虽是一惊,但也知道段敬云不会放着妹妹不管,应当是已经出府了,于是又掉头往段府门口跑。身边略过深秋枯黄草木,也有火光映照在脚下,转头一看近在咫尺。她不得不避着火,绕了两番,却在一座假山旁看到了二夫人。
她骤然撞见她,大吃一惊。脚步也下意识停滞。二夫人坐在假山旁,手拿着一柄扇子静静地扇着,看到她,眼光也一闪,却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楚歌只愣怔了一瞬,上前就要去拉她。二夫人一把甩了她的手,问她做什么。楚歌说,二夫人,府里起了火,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说着就要拖着她往外冲。她其实比二夫人还要再矮一些、瘦弱一些,可现在却爆发了无穷无尽的力气,竟然真的拖动了她。二夫人跟着她跑了两步,瞳色幽深。她突然轻轻地说,我方才去了祠堂,看了敬邦。楚歌专心上前,没留意她说什么。手却在这时又被甩开了。
楚歌转头看去。二夫人捏着扇子,后退两步。这一个动作足以说明她的意愿。楚歌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二夫人说,你走吧。曲凝竹一定要你走,你走吧。她的唇角却微微勾起,看上去非常怡然。
楚歌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当她彻底意识到二夫人要做什么时,身上当即发冷。她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说,二夫人……二夫人却又后退一步,说,她是不是死了?楚歌说,二夫人,你别做傻事,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的。二夫人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般,依旧自顾自地说,她死了,我恨她这么多年,她终于死了。她笑一笑,看向楚歌,眼神似乎变得温柔些许,说道,你没有效忠的人了,从此自由了,多好?
楚歌强忍着眼泪说,跟奴婢走吧,二夫人,出了城,把命保下,还能接着活。二夫人说,我?我就不走了,我活不下去了。楚歌说,大夫人已经过世了。二夫人说,正是因为她死了。你不明白我,楚歌。她活着的时候我好恨她,我也好恨易思烟,可她俩死了之后,我在这人世间,便是真的一个故人也没有了。
二夫人说,你可能觉得你的夫人不至于遭受我这样的恨。但恨很重要。没有恨,我就活不下去。我依靠恨活着。恨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楚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但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站在段府门口。身后摧枯拉朽,火光漫天。街上人潮涌动,尖叫声不绝于耳。她跨出段府大门的瞬间,便仿佛听到有檐瓦倒塌的声音,一只手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街边,转头一看,偌大的府邸被火舌吞噬,血红的天光下,长立此处百年的段府大宅轰然坍塌。
拉她的人是水儿。两人骤然相见,眼泪刷的一下就淌了下来。水儿一把抱住她,哇哇大哭。她的手指有烫伤,脸上也脏得不成样子,明显也是死里逃生。楚歌扶起她,擦擦她的眼泪,问她小小姐在哪里。水儿指着南城门说,二少爷方才带着小小姐到那边去了,我一直见不到你,我害怕,才来这里等着你。楚歌说,我们也去,现在就去。
说着起身就要走。水儿说道,大夫人怎么样了?楚歌说,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死在里面了,出来的只有我。水儿一把捂住嘴,说,可我刚刚才看到宛情姐姐进去……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楚歌的心里倏地往下一沉。但那一刻,当她站起身时,突然感到心一阵冻土般的冷硬。她拉着水儿的手,沉声说,她们已经死了,我们要活下来。水儿说,到哪儿去?楚歌说,去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