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不要藏着掖着。我不会告诉别人。
楚歌这才说,大少爷想知道什么呢?段敬山说,我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将你的心说出来。总郁结在心,对身体不好。楚歌低头半晌,才说,大少爷才最该休息,奴婢受宠若惊。段敬山忙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愿意待你好,这些都是真心的。刚才说的话,你千万别在意。我一时头昏,冒犯了你。
他喜欢她,楚歌知道。可为什么会得到他的喜欢,她自己却不清楚了。楚歌总心想自己没有那样的花容月貌,身姿消瘦,肩膀也太单薄。这样的体态轻盈,却没有福相,实话讲,若能对自己做一个评价,也许是能称得上厌恶的。
这样的感觉在那夜被段盛尧强占后更甚。说来也怪,她本应恨段盛尧,可到现在却隐隐恨上了她自己。这是一种莫名的、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受,却几乎完全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这可怜的自卑加重了可恨的心,四面八方无处安放的怨气于是都落到了自己的手掌上。小姐家的青春与袅婷,于她自己看来,几乎完全没有出现在身上过。这好像也是身份的不同,地位的不同。于是面相与气质不同。命运也不同。
但到底,从段敬山的角度来看,楚歌对自己比之前已然“温和”很多。她放缓了心思,开始有了向外走一步的愿望,这是一个难得的进步。段敬山的心里因此而终于有了些安慰。他请楚歌做了一个无声的标杆,指引着他度过一日的艰险疲惫。而渐渐地,当那双眼睛终于可以长时间地凝视自己时,段敬山心里甚至充满了不合时宜的盼望。他不知晓自己是否是脆弱的——弟弟刚死,父亲又退到后院,责任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山高海深。但看到楚歌时,所有的疲倦就都化成无穷无尽的保护欲,想把她养在后院,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
楚歌其实是个聪明人。她自认自己不聪明,但其实她很聪慧。她明白段敬山所想,甚至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保护欲,但却对此总是止步不前。也许她和段敬山之间只有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距离了,在段府中的婢女实则也没有什么必要去为和大少爷的感情做一个选择。因为她没有这样的权力。一个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伺候着小姐少爷起居,甚至可以随意被老爷侵占,她的身上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是“选择”的东西?无非便是看看自己到底是愿意顺命运而生,还是逆命运而死。段敬山想要她,开一个口就能要她,这是非常简单的。而如果他不开口,楚歌无论进退都非常困难。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也是她对自己的定位:听话。但是需要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楚歌心里想,权且算段敬山爱她,这么多年他始终如一,便权且算他爱她。可这房中的四角都像是长了一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他们等待着她的回应,等待着她究竟是往前一步迈入绫罗绸缎中,还是后退一步摔下悬崖。
段敬邦下葬的当夜阴风阵阵。楚歌缩在偏房的小床上,今日换她在偏房守着大夫人。大夫人忙里忙外一日,早早便睡下了。此时偏房外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屏风上跳动。楚歌睡不着,这寒风总让她心神不宁。她抬起手玩自己的手指,心思却飞到九重天外,不知自己都做了什么手势。等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弯成爪,抵在眼上,活似要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登时又啼笑皆非。窗外静得没有人声,只有风声屡屡吹过耳畔。楚歌坐了一会儿,打算去趟茅房就回来接着睡觉,打着灯蹑手蹑脚出去时,却突然看到大夫人门口守着几人,都是老爷的仆从,聚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
楚歌顿觉奇怪。按理来说,这么多仆从在此,老爷也应当在附近。可四周都没有段盛尧的影子。她提着灯站在门口,又实在显眼,很快就吸引了那伙人的注意。为首的一个先一回头,被楚歌吓了一跳,当即抬手按上心口,低声说,楚歌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吓我一跳!
楚歌困惑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那些仆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那个打头的走上前去,拉了她下了台阶,说,站这里说话,也不怕惊扰了大夫人好眠。五少爷一事,老爷左思右想,总觉得还有不明之处,所以特意请姑娘来一问。
楚歌说,甑糕的事不是查清楚了么?里面根本没毒。揽枝也死了,我也没有接手那块甑糕,老爷还要问什么?
那带头的只说,快走吧,老爷急着见你。楚歌说,不是我不去,而是我不敢去。揽枝你也见了,死得不明不白的,这让我怎么敢去?那带头的说,姑娘放心,老爷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揽枝姑娘的事儿是老爷心急,我看这回老爷心情不错。五少爷下了葬,入土为安,老爷心里也终于宽慰些。估计只是想到当时有疑点,来问问你便罢。说不定会替揽枝昭雪呢。
楚歌心想,五少爷刚下葬,段盛尧总不好做出什么无礼的事,看他白日的状态,应该也没那个意思。于是硬着头皮跟着去了。可心里到底还是紧张,连问了几句,那人也只是含糊地说,老爷自有打算。
曲大夫人睡得早,此时夜还不算很深。远处厢房依旧有烛火跳动,这光亮让楚歌稍稍安下心。但这群人带着她左转右转,分明不是去往老爷房中。楚歌心里涌起一股不祥。她不敢往前走了,夜色里任何看不清面容的东西都让她感到害怕。她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老爷在哪里?
前面几人也随之停下。带头的那个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飘忽不定。楚歌的心跳到了嗓口,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掉头就跑,可只来得及跨出去两步,一只手猛地从后探来,一把按住了她的口鼻,一阵奇香扑面而来,她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不多久便失去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