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回报,只说战事进行得相当顺利。蛮兵到底不如中原人了解中土,何况城池高耸,易守难攻,又有外援,一时半会想要收入囊中,也绝非易事。
楚歌在郑府虽少言语,但每次听到此等消息,也不由松口气。路云中作为郑文柏的副将,必然随军出征,楚歌不知晓他现在是否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在江南时见到蛮军屠城的回忆也让她总不自觉怔怔发呆。因着残暴与无声无息崩裂的血肉,才让她更惊惧死亡的降临。
她这一路见了太多故人消散于烟波中,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一个五年前的少年终于顶着命运的风浪坎坷着长大,如今却又不得不亲眼送他上战场,这又是何等地令人愁思万千。
路云中离开朝花岗前也没有来见她。他只是后来托路宜,告诉她要照顾好自己,一切小心行事。至于他自己,或曾也有“不忍”的态势于其中。他初离朝花岗时也曾回过一次头,不过在郑文柏发觉前迅速地转身回来,从此便一路向前。待到半月后,当他坐在营帐中削尖一把木剑时,也许还在想那日他为何只回了一次头。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郑思君和郑婉音的身形都只是一掠而过,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停留,可却也有什么叫他勒马立了一瞬,脑中逡巡片刻,还是没细想。
郑文柏在组建朝花岗军前曾建功无数。无论是当士兵在战场上连杀数人的壮举,还是后来当了将军时屡战屡胜的功绩,都让他有着足够的自信赢下这场仗。郑文柏后来虽因郑家在朝堂势力过大而渐渐退出战场,但该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也是尽力而为。初到第一日便一连击退蛮军三次攻击,解了围城之困,后来也令大军驻扎在城下,不让蛮人前进一步。
朝花岗这算是第一次对上如此阵仗。蛮军围成,来人众多,似乎势在必得。而只要打仗就势必要死人,如此大规模的蛮军冲入阵中,就算是郑文柏再如何神机妙算,也不能让人人都逃脱丧命之忧。
路云中踏着黄沙与刚刚干涸的血痕,绕过营帐,去找吴栾。两人需就前几日的阵亡将士列出名单,以便后续抚恤。
一般这个时候,两人总不说话。在这短暂的交战间歇,到一个个营去查看究竟有谁不在营中也堪称残忍。唯一的声响就是记到一人名字时,吴栾嘟囔了一句,“前两天还好好的,一箭就没了”,手上虽捏的稳,但心底也沉默麻木,不由短叹一声。
在城内,楚歌和郑夫人认为许平也随军到了邻城,但当真于战场上,郑文柏却知道不是。许平到底没有功夫在身,郑文柏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也为了不让他临场指手画脚,听从了他的提议,将他留在朝花岗。
只是他此刻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夫人也从未在城中见过他。他独自一人在帅帐中端坐,手旁的茶水未有消减,始终醉心于面前这副地图。路云中将名单交给他时他也没什么反应,只随手挥挥,示意他下去休息。
路云中沉默很久,终于还是说,将军,许大人他在城中确真安全么?郑文柏抬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你也开始担心他来了?路云中知道郑文柏不会放过他的言外之意,唯有沉默。郑文柏说,放心吧,他在城中,比哪里都安全。只停顿片刻,又说,只要他不乱走。
路云中说,他会来吗?郑文柏说,他说了不来,应当就不会来。只是不知他这个中使本为监军到此,却竟未随军前来,也似乎不怕皇城怪罪,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说到这儿,他似乎不打算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离了城中,他便不知在此处是否还有许平的眼线,于是暗示路云中截止了此话题。两人坐在一处,郑文柏指着地图为他讲,言语间,此战竟从三月逐渐缩短到一月。照郑文柏来看,蛮军到底远离故乡,若说军需储备,想必也没有城中这样丰厚。就算是拖,他们也有着相当的胜算。只是不知是否要在这里过年。
路云中见他心绪渐有平稳,也不再提,只微微笑一下,说,按照将军部署,若当真顺利,也许还能回去赶个尾巴。郑文柏哈哈大笑道,早些年前尚征战四方,搞得思君和婉音小时候都几乎不认识我。现今好不容易能在家中休息几年,却不曾想又有这祸事。不过没关系,思君和婉音大了,会理解他们的父亲。
路云中说,只是辛苦夫人。郑文柏说,夫人跟了我,是她受了苦。早些年我不在家,便是她一手操管家事,过了太多苦日子。只不过也实在没法子,我只愿天下海晏河清,不再有外敌入侵,百姓安居乐业,我便也能回家多陪陪夫人孩子了。
郑文柏轻叹一声,神色略有灰沉,似乎有些怅然。路云中察觉到此,知道他是借此生情,正欲劝解两句,却突然听到帐外一片劈啪作响的声音。
郑文柏一皱眉站起来,说怎么回事?路云中抢先一步迈到营帐前,还没探出头,一个小士卒便闷头闷脑地冲进来,与路云中骤然一撞,还差点没刹住车,幸有人扶他一把,才堪堪站稳,对路云中说,路副将,不好了,东南方突然来了一支蛮军,直取南门!
郑文柏也已到了门口,闻言一怔。路云中忙说道,南门前有数支巡逻队严密监视着蛮人的行踪,怎会突然攻击?小兵说,他们说像是从山林里钻出来的!郑文柏说,不可胡说,南门外高山唯有一条路可走,本将早就叫人将其堵住,他们若想进攻,便只能攀爬悬崖,或是长出翅膀。世间哪有这等奇事?小兵却说,最初时,属下也不信。可未经证实不敢来报告将军。山下那条路并未被破坏,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的确确是从悬崖上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