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夜影转,照在宫瓦结了银霜的红砖上,泠莹莹一片,如星河,如碎玉。
天上渐渐开始飘起了雪粒,酝酿了一冬的昱国初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李明舒跪在雪地里,融雪濡湿了他的白玉兰锦衣,肩上的秀篮竹暗纹的云肩积了不少雪白,他面无表情地在寒风雪天里冻着脸,眉眼上结了一层霜花,眼泪被冻在了半颊上。
“…门主…时辰到了…”屋檐下穿着粗布衫假扮侍从的玄乙焦急地碎步跑来,撑着油纸伞,弯腰将他扶起来。
他踉跄着一点点从积雪中直起膝盖,双手合十哈气,吹暖冻得通红的指关节,玄乙担心地望着身量单薄的他,搀扶着他进了西厢房屋内。
“门主,您非要这样任人摆布吗?李茂摆明了为难你......”
玄乙蹲下身,将李明舒的裤腿挽起,膝盖处跪得淤青紫红,惨不忍睹,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为了潜伏,你有必要这么逼真吗...”
李明舒接过痤疮药膏,自己一言不发地涂抹。
玄乙担心地观察他,眼角红润,像哭过。
小师弟如今虽登上门主之位,但躯体上一难受就掉眼泪的体质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变。
不是难过伤心的哭,也不是委屈撒娇的哭,就是一种条件反射、毫无情绪的落泪。
就像划破皮肤会流血一样。
玄乙知道师弟心性比任何人都强,可这唬人的眼泪看了多少遍还是会被欺骗。
他可一点没忘前门主是怎么死的。
“又是罚跪又是打扫还不让出门...门主你长得应该挺合那公主的胃口,怎么没一点进展?”玄乙快人快语,一骨碌就说出口。
李明舒横了他一眼:“李茂的人正在门外暗中埋伏,叫我公子就行。”
他一顿,似乎那疑问悬梁而绕多日,盘踞在心里:“昔日,般般奏乐,你舞剑,狸奴唱歌,我作舞,般般是女子,为何不让她作舞,我奏乐?”
“...呃.....”玄乙正想着借口。
小师弟奏乐堪比魔音绕耳。
他挽起李明舒的衣袖,只见白皙的胳博上鞭伤纵横交错,结了痂,他瞳孔放大,怒气爆发:
“门主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泄气般劝道:“不如叫狸奴来替你待在这,反正他想进公主府玩乐已久…”
李明舒拉下衣袖,神情恹恹,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不必,一点小伤,我自有用处。”
玄乙叹气,带着些许怜爱,关上屋门,退了出去。
他打坐在榻上,调整呼吸,凝神运气。
果然还是不行。
他武功一日未恢复,往后行事就一日不便。
白天去集市上重金买下的《玄图秘录》,他儿时在北魏就曾见过,有逍遥道士特地来献宝,被他父皇当做江湖骗子给枭首了,他心知肚明,这杀身之祸完全是因为里头所言皆为真。
他翻看了几册,大多记载了一些失传已久的江湖武功秘籍和巫蛊之术,他耐心看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
九阴傀儡符,又称纵兵魂祭符,传说是盘古开天地将刑天钟一分为二时所用的神斧碎片,通体漆黑,并无固定形态,可粉碎重凝,不明黑物质汇聚而成,可化入骨髓,随心脉血流炼化,傀儡符以血肉饲之,可与人心脏相通,此物阴邪,谨慎待之。
注:遭其反噬,可同源炼化者的血为引子,运功助之。
李明舒长舒一口气,摁住隐隐作痛的额角。
他找了另外半块傀儡符这么久,杳无音讯,他上哪找另外一个炼化它的血?
窗外一道黑影刷的飘过,乍一听宛若风声,李明舒抬起眼皮,轻声道了句,进来。
般般落地而下,扣在地上:
“门主,昱朝派明渊将军围剿恙族,想来震鳞在朝中起作用了,此次恙族必遭灭顶之灾。”
李明舒垂眼:“以防万一,你跟子规带一班师兄弟暗地跟着。”
般般抱拳,抬眸去看昔日的小师弟。
他亮如寒星的眼中迸发出一道凌厉的曙光,只见少年眯眼,薄唇一抿:
“我要他们,永、无、宁、日。”
恙族重地。
寒冬腊月的森林被白皑厚重的积雪盖住,只见一桩桩圆墩从白雪里长出一截,寒风呼啸。
在静默消声的雪地中,枯树枝被踩断的碎响在空灵的漫漫夜色中异常清晰,仔细听,轻微的脚步声蹴尔安静下来,随后又密密麻麻汇到一块。
恙族王帅的营帐在两峡谷隔着溪湖的断崖之下,青殷在高崖处俯瞰下去,断口处只驻守着零碎的哨兵。
她对着背后藏身在树桩后的众人比划了手势,转圈握拳,准备出击。
哨岗上的几个士兵抱着石墩打盹,大雪纷飞中,细碎异响显得突兀,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异样,其中一人忽而睁开眼,警惕地甩头,环顾四周,但一片漆黑花白夜幕下并无异常。
哨兵眯了眯眼,叫醒了同伴,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拽过一盆未结冰的水桶,心一狠,咬牙将整张脸浸入水中,透澈清凉的水流涌进耳道,刺激耳膜。
于是,那被盖在大雪中的脚步声便逐渐清晰起来。
有人!
他们猛然抬脸,正要吹口哨,亮敌声,却肃然眼前一道疾影闪过,瞪大眼球,那影子像飞旋在空的妖伞般旋转飘忽在耳边,咻咻作响,他们视线还未跟上,那影子就从天而降,一阵巨大压迫从天灵盖上袭来!
咻——
几个哨兵齐齐倒身在地。
青殷落到地上,给身后使了信号,众人悄然而至。
他们碎步埋伏入营,很快,一路清理障碍,悄无声息地就包围了王帐。
竟如此容易?青殷心中浮出疑虑。
“将军,我们包围活抓他们!”
就在他们要一举攻入时,漆黑雪夜中突然亮起火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灯火通明——
无尽黑幕中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