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应了声,还不忘警言劝道:“石板路滑,仔细脚下,太子妃莫要摔着。我家大人一天,早晚各摔一次。”
姜文瑶“噗呲”笑了声,边走边问:“听说你跟着张大人学文,功课如何?”
薛方清年轻气盛,嗓音稚气而清澈道:“小的能诵四书五经,习得百家兵法。”
姜文瑶面无愠色道:“那本宫考考你,何为天道?”
薛方清脱口而出道:“天之道在人道,道之也,不道则君不仁,国将倾覆。”
姜文瑶大为震惊,忽而想起,八年后,上林府花宴,此子才华初露,甚得赵承郢青睐。
当时赵承郢坐在宴席中,与身侧的张睽道:“此子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张睽苦笑,谦虚而慎言道:“蒹葭依玉树,无肱骨之才。”
“张大人护犊之心,本王理解。”赵承郢不悦道,“可匣中美玉,不出匣,恐有价无市。”
席中,张睽撇了赵承郢一眼。
赵承郢不甘示弱,眼神愤恨,早已想刀了张睽。
那晚,赵承郢灌了张睽一缸酒。
两人,横七竖八,躺在净桶旁,一夜臭眠。
姜文瑶跟在矮小的薛方清身后,痴痴憨笑。
琅乐不明所以道:“小主,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么?”
“想起,这张大人和三殿下的丑事。你可记得,上林府花宴,他俩为了拉拢薛方清,夜宿净桶旁的事。”
琅乐嗤笑道:“当然记得,当时小主你笑了三殿下,足足有大半年。”
“可见这张大人心胸狭隘,三殿下,也有点小心眼。”姜文瑶唉叹道。
说话间,她们已行至张府水榭。张府水榭名为临云榭,卷棚式顶如云烟般轻盈,四周木柱用漆为绿玛瑙色,屋面以蓝色琉璃瓦为主,覆盖乳白色琉璃瓦为点缀。水榭建于湖中,四周围回廊环绕,栏杆围护,地面镶嵌有泥红色八角方石。此时寒冬,湖面的冰面上覆盖了厚绵绵的雪,犹如浮于云层之上。
薛方清见快要走到水榭之中,转身拱礼,便道:“太子妃,小的就送到这,余下就几步远,还请太子妃,自行前往。”
站在一旁的琅乐会意,也道:“小主,我站在着,有事你唤我一声。”
姜文瑶见薛方清提着灯走远,方道:“你不想替临安王先见一见张睽?”
“重活一世之人,当下,不愿重蹈覆辙。”琅乐退而远之,眼神坚定道,“小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明智之举。”
姜文瑶想了一会,回道:“但,要是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呢?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冒险么?”
琅乐笑道:“奴婢愿为小主,铤而走险,改写丽史。”
雪雾天里,姜文瑶神色黯然道:“琅乐,本宫念着你今日之言。”
水榭中人美姿仪,面至白,一袭鸦青长袍,俊爽有风资,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坐下抚琴入佳境,渐深,间或忘我。
姜文瑶走向水榭,亦不出声响,驻立一旁,如听仙乐耳暂明。
瞬间琴声激扬,如万匹战马踏冰河,冲耳袭来,忽而,又如相思红豆入玉盘,节奏鲜明而活跃。
乐曲弹似尾声,一根弦却断了,琴声骤止。张睽起身恭敬道:“太子妃深夜造访寒舍,是有事要同微臣商议吗?
姜文瑶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敲中,久久不能平复,难以释怀地含笑道:“陛下深夜宣三殿下太安殿议事。”
张睽生冷道:“与微臣有何干系?”
“本宫,恳请张大人即刻入宫,前往太安殿救驾。”姜文瑶稍显慌态道,“有人要毒害陛下。”
张睽笑道:“微臣为何要信太子妃?陛下未宣召,私自入宫乃是大罪。”
“本宫有难言之隐,且说与张大人,张大人也不会信,只会觉得本宫食了五石散,浑浑噩噩满口胡言乱语,可是张大人你若信本宫,本宫当念你今日之好,来日必当重谢。”姜文瑶道。
“太子妃不信微臣信你,微臣自然也不会信你。”张睽道:“有何难言之隐,太子妃不妨说与微臣,微臣可为太子妃解惑。”
姜文瑶动了动眼睛,摸了摸眼前的琴弦,对坐在她面前的张睽道:“张大人,可信这世上有重活一世之人。”
张睽手拿白玉盏,一愣道:“太子妃是何意?”
“本宫就问你信还是不信?”
“微臣当然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语。”
“是,你张大人不信,这时代不会有人信,可是,不信就不可能吗?今日你若不信有人毒杀陛下,明日倘若宫廷政变,你张人人该如何自处。”姜文瑶威吓道,“张大人,风起宫墙,残鹤也难扶摇直上,你张睽当真以为能活着离开阊都吗?”
“微臣不明,重活一世和毒杀陛下有何关联?”
“永宜二十七年,五国战乱,本宫被赵承郢刺死,推下燕雀台,二皇子赵匡连我尸骸都没寻到,同年隆冬,你张睽官至刑部尚书,于鞭雷塔被逼自戕。”姜文瑶像讲一部野史道,“本宫就是那重活一世之人,所以张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在同你讲话本。”
张睽搁下已经空的白玉盏,缓缓道:“太子妃要微臣进宫闯入太安殿,明面上护下陛下,实际要微臣护三殿下,保三殿下入局可全身而退?”
“本宫没有看错张大人。”姜文瑶不愿回想,顺口不痛不痒地补充道:“当年,本宫可是保你命根之人。”
张睽一时竟无话可答,冷眼看着面前的姜文瑶,双腿下意识微微抖动。
她心想,还好你不知道赵承郢差点阉了你张睽,不然今晚本宫就算跪下,你都岿然不动。
当年,本宫晚来一步,阉官手起刀落,仲萋萋那得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