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山仙庭坍塌破灭之时,天地五行混乱,洪水地震齐至,狂风暴雨不断,天地仓惶若灭世。
修士们尚且如丧家之犬,凡人更是堤下蝼蚁,无一处可谋生。
有僧人在破碎的废墟之下长跪不起。
“小僧发下宏愿,愿渡尽世间万般苦难。”
“为此,愿行千万里路,轮回百世不休,尝世间百态,历千种磨难。”
空昙耳边始终萦绕着这一句话。
他像是旁观着一个陌生人,却又像是亲眼看着自己。
有时,僧人变成一棵树。
种子自干涸干旱的大地深处中苦苦挣扎数年,在荒凉的谷底却也看不见一缕天光。它时时刻刻用力汲取水份,才能让枝干生长半寸,于是拼命将根系扎得更深,竭力延展枝叶,在即将触碰到阳光之时,被一斧劈断树干,轰然倒下。
有时,他变成一只鸟。
为躲避天敌生在雪山之巅,想要觅食却要飞至山脚。它从千丈高山上一跃而下,羽翼未丰的翅膀在蓝天下展开,经历无数次摔打跌撞,终于抵达山脚,却又被另一只早早等候的雄鹰叼走。
还有时,他变成一条狗,变作一只猫。
行走在街角巷尾,有人爱抚有人厌憎,想要换取食物就要翻肚打滚,亮出自己最柔软也是最致命的腹部。终有一日被带回家,然而等待的却是烧水剥皮。
更多的是变成人,人的苦难似乎有千万种,各不相同。
他有时会变成她。
是好心帮人却被锁链拴着脚踝绑入黑屋,肚腹十年间从未瘪下去,年迈色衰后终于逃出去,却发现自己成了世人口中的□□,被言语和沉塘的水一起淹没。
他有时也变作孩童。
是为父母浣衣,却被拐卖去异乡做了奴仆,吃了万般苦头攒够了赎身钱回乡,才知道那日父母得了两吊钱,一吊赌了,另一吊给幼弟置了新衣。
有时,他也身处高位。
是亡国前最后一位君王,年少英才却挽不回几百年积攒的雪崩,苦心救国只换得白发呕血,吊死在城门上,史书上得了昏庸一字为评。
或是垂老挂帅的将军,和老马在奔赴守国的战场上,却被君王道道金令召回受死。
那些破碎纷乱的画面岂止十世,数千年的画面涌入脑海内。
他好像从未看过光的样子,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了一层名作苦难的黑纱。他如深陷在泥潭中的一只游鱼,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更绝望的窒息。
他想要渡尽世人,可从未有人渡他。
空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清秀的五官时而露出孩童才会有的天真茫然,时而露出苍老之人才有深沉暮气,种种神情扭曲着竟然出现在一张脸上,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混乱。
正在调息恢复体力的白清欢敏锐地察觉到了后方的不对劲。
她在空昙身上,竟瞬间感应到了不弱于血池十万枉死亡魂的强烈
情绪!
白清欢深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你小子别真是被这个大场面吓得脑子出问题,要和话本子说的那样黑化堕魔了吧!”
她走到怔愣的空昙跟前,在给后者一拳和先温和喊两声之间犹豫了一下。
先选了后者。
“小和尚?空昙?铁蛋?小秃驴?”
白清欢抬手在空昙眼前晃,他的五官却依然狰狞而痛苦,豆大的汗水自额头不断滑落,然而失神的双眼却逐渐聚焦。
伴随着她的呼唤,那些灰色沉重画面开始飞快倒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段静谧安宁的画面。
温润的细雨之下,有个女子坐在墙头,慢悠悠晃着脚,她看到了跌在泥坑中的他。
那时的江思量额上带着被同窗砸出的伤口,一身血污,脚下也是被雨淋湿的污泥和腐朽的枯枝烂叶。
视野明明都是黑暗的,可他就能看到。
有一只像白雪干净的手,深入污秽的泥坑中将他拉出,又给他擦去脸上的血痕;她带走了摘的那支海棠,却不忘在他的发上簪了另一朵盛开的海棠。
她像是捧起了那只将要死在泥潭中的鱼,把它放回了干干净净的水池中。
千百次轮回中,那是唯一一只对他伸出的手。
而后,那只手一次,两次,出现了无数次。
每次他眼前的世界又要变成黑白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将他带回另一个绚烂鲜活的世界。
他在过去三千年中,所见所得全是苦难,唯独在那十年里窥见了天光。
“我……过不来。”
空昙张了张嘴,最后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一句语意不明的低声喃喃。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而拥挤,像是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盛了上千颗佛豆,如今其中最平平无奇的一粒,却拼命地想要挤到最上面来。
“你送……及冠礼……”
他每说一个字,都磕磕巴巴,像是初学说话的孩童第一次开口,微弱而又含糊不清。
可是白清欢看着他的眼神,却怔愣在了原地。
“我一直带在……很……喜欢。”
她听懂了。
他所说的是。
“你送我的及冠礼,我一直带在身上。”
“很喜欢。”
但是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到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后,苍白得和肤色融在一起的唇,很费力地往上扬,像是想要露出一丝笑容。
想来那该是温文尔雅的,又带了些书呆气的干净笑容。
可惜话未说完,笑容也尚未完全露出,空昙的双眼却再度变得失神,在茫然眨了眨眼后,他身体摇晃着站立不稳,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白清欢却没有拉住他,而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站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小和尚嘶嘶吸着冷气揉屁股。
空昙倒也没有怪对方不拉自己,而是先满脸愧疚
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