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走了,徐师兄也走了……”少年人的心情比六月的云雨还难捉摸,转眼订立两年之约的豪情壮志散去,谢拾的心情又无可避免低落下来,他幽幽叹道,“要是大家都能长长久久在一处就好了。”
即便不能长久一处,若能如仙境中一般日行千里、分居两地却一念便可相见……这样的人间,想来定该削减许多离别之愁!
谢拾自袖中探出一只手掌,这只手曾执笔挥墨,科场连捷,为他夺下小三元的桂冠——可这还不够,他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长风浮动垂柳,鼓动少年人的斓衫,他转过身,沿河岸而归,枯黄叶片落了满身,难得感慨起来。
“人间离别苦,何日登仙门?”
……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宿主我跟你讲,目标是远大的,但路要一步步走。就算其他人随时在半途离开,不过还有我嘛。本系统一定陪宿主一路走到终点!]
[修行之路,贵在坚持——]
归家路上,被宿主突如其来的一番感慨吓出心理阴影的系统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它可还记得当初那个一心修仙死活不肯念书的小团子,惟恐宿主一朝恢复初始状态。
胖狸猫开启疯狂打气模式。
毕竟修仙得道这个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古代封建社会也不可能凭宿主的一己之力就发展到与未来科技文明并肩。
万一宿主哪天突然醒悟,意识到努力终究徒劳,然后反手摆烂呢?
此时的系统紧张堪比将人骗入传·销团伙后深怕对方突然恢复清醒的传·销头头。
多哄一时是一时嘛……
走了一路,便听了胖狸猫一路的碎碎念,谢拾哭笑不得。但大姐姐与师兄接连离开的那份怅惘之情却也因此被驱散了许多。
其实系统的担心大可不必。
倘若说四岁的他还看不清世界的真实,那么渐渐长大的他只是不愿看清而已——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好骗的四岁孩子了,岂会不知自己曾经的豪言壮志何其可笑?
可正是这份执念支撑他一路走到今日,支撑着见识过“仙境”的他在“人间”前行,纵使一时颓丧也不会放弃。无论成与不成,至少他一直走在求道的路上。这样的人生,岂不胜过庸庸碌碌而活百倍?
无论如何……
“多谢你了,系统。”
多谢你维护了一个孩子的梦。
……让他渐渐接受世界的真实。
[喵喵喵?]
胖狸猫戛然而止,猫脸上露出大写的懵逼,完全没料到谢拾的反应。
宿主未免太好哄了,说话还这么贴心。它又是感动又是心虚,唯有再三承诺道:[……宿主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意识深处的胖狸猫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露出老父亲关爱自家崽崽的眼神。
……还好它不是那等阴险邪恶的系统,不然如此好骗的宿主恐怕早
就被压榨干净了。此番孤身去府城,还好有它陪伴照应,不然真不放心宿主一个人在外啊!
“这一点我信你。”
谢拾微笑点头,怅惘一空。
他像儿时那般意气风发一挥手。
“——我是仙人转世,你是仙人法宝。咱们双剑合璧,天下何处不可去?”
·
八月初五,新婚夫妇回门。
尽管才分开三天,一家人却如隔三秋。
刘氏拉着女儿似有说不尽的话。
谢拾默默在一旁,横看竖看薛玉章不顺眼,又不好无缘无故冲人摆脸色,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而细细打量起大姐姐来。
她脸色红润,昔日少女青涩的眉目间多了一抹风情,发髻梳成了妇人模样,言语温柔一如从前,又更添几分力度。从前刘氏说话她无论赞成与否从不反驳,如今言语却有了主见,似偎依长辈羽翼的幼鸟终于离巢独自飞行。
谢拾欣慰又惆怅。
记忆中那个会温柔地替他绣书袋;会领着他一起喂鸡喂鸭,教他如何干活;会认真笨拙地跟着他读书认字、从手忙脚乱到下笔如飞;会用刺绣赚来的钱买饴糖替他庆生的大姐姐,从此以后就是别人的妻子、别家的儿媳,将来或许还会成为孩子的母亲,不再只是他的大姐姐了。
谢拾本想同谢兰倾诉,想到二姐已经背叛了他们的“联盟”,只好转而将一腔心事与胖狸猫倾诉,得到的却是一句犀利的吐槽:[这是什么老父亲心态!知道的是嫁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女儿呢。]
谢拾:“……”
很好,成功打散他一腔惆怅。
不过,很快就轮不到谢拾来惆怅了。反倒是全家人都开始为他的离开而惆怅。
第二日,谢拾起了个大早,带着一牛车的行李——这已经是少了的,要不是谢拾阻拦,余氏婆媳俩恨不能把整个家都给他搬去——就要重新踏上去往府城的路。
二桥村村口,谢家全家人出动,就连三房两岁的龙凤胎都被他们爹娘一手一个抱在怀里,尚不能理解一切的他们口齿不清地叫着二哥,对这个一回家就带礼物、这几日时常陪他们玩的兄长很是亲近。
此番去府城,谢拾准备先坐牛车到镇上,再搭王家商队的顺风车去府城。即便没有王临的关系,王家也不会拒绝这个能与小三元交好的机会,双方已经约好了时间。
一家人依依惜别。余氏又是担心儿子在外头被人欺负,又是担心他在府学吃不好睡不好,又是叮嘱他好好与同窗和老师相处,又是叮嘱他别省着钱该花就花……一时就连老徐氏都只能趁着空隙插一两句。
谢拾一面听得不耐烦,一面又觉心中暖暖的,只能嗯嗯啊啊地点头表示记住了。
眼看朝阳高升,再不走就要误时,谢拾只好提醒他娘:“……娘,我该走了。”
“啊?这就走了?”余氏这才醒过神,仍是意犹未尽。反倒是老徐氏拽了拽儿媳,“好了好了,别耽误了拾哥儿的大事。
”
余氏终于松开拉着儿子的手。
“去罢去罢,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