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尾音落下,万籁俱寂。
无数双目光投向大堂中的少年。
惊讶,钦佩,不可思议,大受震撼!
纵使此前谢拾在文会上展现才华折服过许多人,亦有不少心气高的士子承认他才华的同时并不服气,总想着还能一较高下。
此时此刻,他们却是心悦诚服。
在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高度。那是他们难以超越的才华、人品、思想的高度。如面难以翻越的高山、难以跨越的汪洋。
于是他们只能拜服。
某个恰好就在附近,因为李允泉送礼的动静被吸引过来的士子蓦然发出一声叹息,并非遗憾,反而像是心满意足的喟叹,仿佛刚刚尝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心中突然万分庆幸自己今日踏入了这间客栈的门槛……只因他深知:“今日不曾在此的读书人,恐怕日后都要追悔莫及!”
现场聆听“讲道”的机会,错过便不再有。事后“补课”哪里比得上现场听讲?
他朝谢拾郑重一拜:“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解元郎之言如雷贯耳,谨受教!”
他的动作仿佛触碰了什么开关。
回过神来的诸多士子纷纷向谢拾下拜,撼动着所有围观群众的心神:“谨受教!”
谢拾起身,正色回以一礼。
“不必如此,你我皆是求道之人。”
大家都只是在这条路上摸索而已。
饶是大字不识的百姓都反应过来了:这位年纪轻轻的解元郎必然是说了一番了不得的话!没看这么多读书人都被折服了吗?
如此一想,不由大为懊恼。
不行,他们刚才只听了一遍,太深奥的没有听懂,只听懂了其中较为简单的部分。这不就亏了吗?赶紧回忆起来……这么多读书人都佩服的话定然是了不得的道理。就算他们不懂,教给自家孩子也是好的!
好在有士子主动向谢拾提问:“谢兄大才,私德、公德之说振聋发聩,只是在下还有些许不明之处,谢兄可否细解?”
随着众人踊跃向谢拾提问,而他态度谦和耐心,应答如流,小小一方客栈,突然就变成了大型讲学现场,气氛十分狂热。
经过谢拾一番点拨,众多士子心潮起伏,早已热火朝天地互相讨论起来。
谢拾今日提出的概念于他们而言如醍醐灌顶。并不是说此前从未有过相似的概念,但从来没有人如此清晰而明确地归纳总结出来。似乎在历代先贤的思想之上更进一步升华,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局限。
一如埋在海滩下的贝壳,它们确有天然的美丽,但只有谢拾将之从沙土下掘出,又整整齐齐串在一起,展示给大家看。于是看似全新的“道”呈现于众人眼前——比简简单单的修齐治平更加具体和清晰。
有士子大受触动地陷入沉思。
还有人反复念诵印象深刻的句子:
“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劳;宅天下之至贵者,必执天下之至贱……”
而即便现场听了谢拾宣讲,每个人理解总有不同,又有想法不同的士子互相辩论起来,似乎都觉得自己的理解才是正确的。
在他们争论之间,围观的普通百姓总算弄明白了谢拾方才究竟都说了什么。原本听的半懂不懂的他们,这下全明白过来了。
而后,百姓们的反应出奇一致:
“好啊,好啊,解元郎说得好!”
“骂得也好!倭寇奸细,该骂!”
被包围的傅学益惨遭唾沫星子洗脸。
百姓们对他的举人身份固然有几l分敬畏,但想到这个人看他们都是贱民,也瞧不起解元郎和段大帅,只觉得他合该挨骂。当然,嘴上咬定倭寇奸细死不松口,他们可没有冒犯举人老爷,只是教训奸细而已!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胆子自然而然变大。
更何况,解元郎说的多有道理啊。他们此前从未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还是他们平头百姓,在保国保家上竟是都有责任——大齐是遮风挡雨的屋子,大家都是屋檐下的鸟,该齐心协力护好这屋子,这话一听就是明明白白。
如此一想,大家竟是自豪起来。这么些年抗倭,大家心里想的只是自家的妻儿老小,想着得护好他们不受倭寇欺凌。想不到他们其实也算是为大齐做出了贡献哩!
……奇怪的荣誉感生出来了!
百姓们昂首挺胸,走路带风,离开后逢人就说:“知道吗?解元郎都夸我们……”
一时间,谢拾的言论口口相传。
众人散去后,谢拾正要上楼,转头发现赵横呆立一旁,神色变幻,仿佛陷入沉思。
他唤了一声:“赵兄!”
赵横回过神来,动容道:“上至天子下至匹夫,具血气者皆有保国保群之责?说来容易,做来难。旁人若是如此说,我只当他放屁。谢公子却是当真说到做到……”
说到此处,他郑重抱拳:“赵某生平从未佩服过哪个读书人,谢公子是第一个。”
谢拾受宠若惊:“赵兄过奖了。就目前而言,在下亦是夸夸其谈之辈,修齐治平之道,最多只能做到修齐而已。”
他觉得自己目前只是一个理论家,空有口号,实则不曾为保国保群做出什么。在福州府帮忙守城,只能说是践行此道而已。像是段朝宗这种人才是已经走在了路上。
赵横却不赞同:“是谢公子过谦了。若是那些肉食者皆如此想,大齐岂有今日?”
似乎十分看不上如今的大齐。
“……”
谢拾被他一句话沉默了。
只能说,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这位赵兄简直是隐藏的愤青。外表看似粗莽,深入接触才发现他绝对受过文化教育,且其父多半是平虏伯心腹死忠,至今都对朝廷怨念满满,才让儿子受到如此深的感染。
他只能提醒赵横慎言。
毕
竟身为普通百姓轻率议论朝廷官员,且言语间隐隐对整个大齐的状态都不满意,被人扣一个非议天子的帽子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