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隆冬,大雪。
宫宴喧哗,歌舞的声音响彻了半边的云霄。
夜幕已经垂垂,凛冽的风吹不尽张灯结彩的筵宴。烧的极旺的地龙让只穿单薄舞裙的乐伶也感受不到冬日的苦寒,她们带着夸张的笑意弯折杨柳腰,甩动衣袖翩翩起舞。
宫庭中所养的乐伶舞女大多是世家出身,男子学一门丝竹,女儿套上纱衣。有时兄弟姊妹便在同一场宴会中供人取乐。
就算是一同长大的亲弟弟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长姐跌入贵人怀抱,娇憨逗趣,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宫中向来如此残酷。
高台上的宫妃按照位份尊卑轮番给那九五至尊行酒令,她们含着笑,将子嗣牵在身边。小孩子尚未经事,好奇地抬眼问生母:“怎么不见七皇弟?”
位份甚高的贵妃娘娘也忍不住白了脸色,她抬起袖子掩住唇,压低了声音:“你忘了今儿是十五?”
小胖墩乖巧点头,十五这个日子他知道,是七皇弟生病的日子。
被这么一打岔,满桌的酒席也显得索然无味。女人轻轻摸了摸膝下幼子的头,叹了口气。
她看了眼天上浑圆的月亮,再偷偷瞧主位上的人影。见对方没有看向这边,于是纯贵妃向身后靠去,扯了扯嬷嬷的衣袖:“冷宫里那位,有人在照看吗?”
嬷嬷也被她问的一愣。
“活着呢……”
老仆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情绪,似乎在嗔怪自家小姐为何大好的日子提出这样晦气的话题。怕对方剖根问底下去,她连忙补了一句:“好歹也是个皇子。”
是啊,好歹也是个皇子。
贵妃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地的热闹欢腾丝毫没有传去御花园南角的宫宇。正是隆冬时节,皑皑的大雪纷纷扬扬地盖在地面。这是朱雀大明王的祭祀典礼,宫人们在佳期偷懒,今夜无人洒扫。
那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没人送饭吗?”
“太冷了呀…明早再说吧。”
两个路过的小太监搓了搓手,看见冷宫的封条啐了一口:“真是晦气,圣上为什么不处死他?”
“这话你也敢说?!”同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拉着人跑远了。
今天是朱雀大明王的祭祀典礼,普天同乐的日子中却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男孩听见动静,挣扎着走了出去。
他的头很痛,体内某种麻痒的感觉正在变成难以忍受的疼痛。好像是蚂蚁在啃噬,又远比这种痛楚要深刻百倍。有人用滚烫的糖浆泼了他满身一般,迈不出步伐,又分外疼痛。
喉咙里好像火在烧,烧的胃液也翻滚起来,他很想吐,但是多日没有进食的可怜器官已经没有能够给他发泄的机会了。
小顾厌离站在那,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小小的身影扶着墙,踩进雪中一脚深一脚浅。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有多么红,明明曾经是漂亮的茶色,此刻像血溢出来一样猩红。小男孩没有感觉,他只是有些迷茫,他好饿。
好饿。
好饿。
他幼小的喉咙里发出某种呜呜的声音,像是可怜的丧家之犬在乞求疼惜,又或许只是深渊野兽在无助时发出的气音。
他看不到了。
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只能根据光线的明暗判断前路。
饿…
他的牙齿发了疯一样痒,好像正在产生某种诡异又可怖的畸变。他的耳朵好像一下子比平时要灵敏千倍,他能清楚地感知红梅在随风摇曳的身姿,他还能感受到…有食物。
在慢慢靠近。
…
“七殿下?”
高大俊美的男人一瞬间收紧了放在身侧的手,他的神色还有些冰冷,唇齿间是十五年也没有散去、让人恶心的血腥气。
只是不知何时留下的微苦药味冲淡了所有。
他眼神的阴鸷似乎吓到了搭话的人:“国寺的住持说,您能进去,但为了避嫌……还是在主殿外拜过就好。”
那人似乎惧怕那些恐怖的传闻,放轻了呼吸,连头也不敢抬。
良久只听见男人低声轻笑:“好啊。”
顾厌离微微抬头,朱雀神庙高大巍峨,鎏金朱红的牌匾那么刺目耀眼。澧朝有太多人替他惋惜,他血脉不纯无法踏足此地。
他原本也是这样想。
可是嘴里那股散不去的苦涩伤药的味道让他忍不住走神,昔日里庄严的圣殿好像和紫禁城其余地方没有任何不同。
他所克的,所冒犯冲撞的地方,此刻就在脚下。
十五年的屈辱和指责被一句——你凭什么说朱雀不喜欢他,冲的烟消云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僧人围着一个半大的姑娘转,甚至还不得不答应——让他们最厌恶的他亵渎神明。
他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放进了阻拦他一生的地方。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接过僧人递过来的香轻轻插在香炉里:“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太轻,旁边随侍的人没有听见,连忙低声询问:“七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没事。”
“只是第一次见到朱雀神殿,真是个肃穆的地方。”他听见自己说。
…
另一边,
江乔被人一路恭维着走到了内殿,她给自己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四仰八叉地窝着。两个胡茬都花白的老僧人端上两本残经,上面的竹简早已经斑驳脱落。
“三小姐,您…为何会对朱雀神如此了解?”
方才一路上只是听她浅浅说上几句,这些参悟神法一辈子的老家伙们就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神明之力做不得假,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确实在这方面有高出他们所有人的见解。
江乔一本正经地说:“可能小的时候见过吧。”
澧朝信奉转世轮回,亦相信孩童时期的人能够见到不同寻常的事物。但是有天赋灵性的幼儿会在成长中渐渐忘却前尘,最终归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