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入朝为官这么久,怎地几乎没听说过!
不能怪他们孤陋寡闻,皇帝的一干子女里面,十三皇子佐雅泽八年前外放边疆,幺儿佐雅云入西陆琉国为质六载。
两人自小与兄长不睦,又长年不在太京,知名度自然比不上根底深坚的七王。
但是维烈王突然成了皇太子,事先没有丝毫风声,甚至没有丝毫征兆,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难怪方才遥遥观之,我还好奇何人胆大妄为,敢将天子战旗换成灵幡。”韩大司徒长叹一气,悄悄吩咐宦官,“速去长秋宫请示皇后——太子久不入京,深夜突来乍到,臣等应当如何接应安排?”
这时牛车行到北塘门下,高唐单膝跪地,抱拳道:“武卫将军高唐,参见各位大人!”接着他捶胸顿足,“高某救驾无能,万死难辞其咎!”
事君尽礼的齐太宰却是绕过高将军,率先拜见太子:“臣齐邕,参见太子殿下。”
佐雅泽颔首受拜。
其他大臣见状,亦上前参拜,佐雅泽一一领受了。
齐邕转而安抚高唐道:“传书有报,戎人趁夜派遣刺客,施弩扫射我军营帐,飞矢雨下,毒害圣上,天子近卫也不幸全灭。你既已平安奉梓宫还京,又何罪之有?万勿自责过甚。”
伸手轻抚运送皇帝灵柩的牛车车厢,佐雅泽开口说:“圣上一生戎马,中箭后依然坚持带伤杀敌,最终伤重不愈,龙驭上宾,得其名,得其所。”
——皇帝宴驾的噩耗,于今天早些时候才秘密传给宰辅,几人仓促间惊悸不已,忍痛进行紧急磋商,各门严禁,计仪发丧。
反倒是这位太子,语气里听不出多少伤心的痕迹。
朝中像齐邕这样的老臣皆知,皇帝生前跟这个儿子的关系势如水火,他不为父亲的死亡感到悲痛,勉强算得上合理。
只是他连人前装样子的力气都不肯使出来,真真和孩童时期一样倔强顽固,毫无长进。
于是齐太宰不软不硬地答道:“殿下真知灼见,令臣耳目一新。”
这位帝都的不速客,亦带回来巨大的麻烦。
隆朝本为小国,先祖筚路蓝缕,终有不世基业。皇帝怀开疆之心,立拓土之功,可惜天不假年,无法再进一步。
一切未完之功,便寄望于新君。
然皇帝草草立下的太子人选,不仅不遵从嫡庶体统,也违背了大半个朝堂的意愿,恐怕难以服众吧?
就在大家头疼的时候,韩宪派出去的宦官,引着一人回来复命了。
那人头发银白,额角数道细纹,生得慈眉善目,正是大长秋马靖。他于皇帝大婚过后被赐给皇后堂溪襄,经年负责宣达中宫诏令、管理长秋宫事宜。
马大长秋朝在场的皇子权臣行礼,语音清晰,传达襄皇后钧命:“诸卿切莫焦虑失仪,一切以国丧为重。
“京师白怀相隔甚远,十三郎路上一定辛苦,不妨早早歇息,不必跟着里外劳碌了,亦算是真真正正地到家了。
“惟你不曾提前修书传信,教大内准备不周,仓促应变,恐有不妥。”
襄皇后暗指佐雅泽想来就来不打招呼,令他不免有些尴尬:“本宫知错。”
既然襄皇后不偏袒佐雅泽,事情就好办的多。否则,今夜他直接住进东宫,天明后百官知晓了,讲长讲短,争执废立,一场内斗岂非一触即发?……
究竟谁主江山,尚在两可之间。
宰辅大大松了一口气,孰料襄皇后留有后手:“十三郎上一次入京述职,距今已然两年,别府中可有管事妥善照顾维护?夜凉、更深、雨重,十三郎回府就寝,身边可有得力之人卫从?
“予意虑浅短,思量不及,烦请诸卿仔细琢磨。”
宰辅愕然:说一千道一万,襄皇后还是在偏帮太子?
要说襄皇后和太子一体同气,他们是信的,早年间她就想过收养这个孩子。他能成为头一个出宫建府的皇子,也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目下她一面关心太子两年没回家,府上有没有专人扫洒打理;一面暗示他们三更半夜,太子孤身行走不安全,必须调派侍卫。
好嘛!襄皇后一字准话儿没有,只教宰辅大伤脑筋——哪来的人可以担此重任?
高将军的一百人是要留下看守梓宫的,宫里的禁卫又不可擅离职守。住客栈,不合礼制;回军营,违逆中宫懿旨;留宿臣子家,有勾结串通之嫌……
堂堂一国之皇子,寻个去处落脚,竟然变成大麻烦。
拉车的牛一头接一头打着响鼻,蹄子敲击地面,显是长途跋涉加上一直淋雨,饥冷得不耐受了。
佐雅泽立在雾雨中,雨水濡湿发梢眼睫,眼底压抑一抹雪亮的锋芒。
半响,他展颜一笑。
“各卿家无需忧心,本宫决意为圣上守灵。”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皇帝今夜要暂安生前居住的常胜殿,即是说,太子就在那儿待一晚上?
却听齐太宰思忖再三,应道:“害殿下站城门外淋了大半宿的雨,臣惭愧。”随后,他鞠身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
余下三位辅政大臣见状,亦表示无异议。
“还有一事……”
佐雅泽一甩斗篷,往侧边小挪了一步,高唐顺着他的移动方向,也朝外挪了一挪。
这就在金根牛车的边角处,露出了那架插鵙鸟战旗的小车。
车子门窗紧闭,里头漆黑一片,瞧不出什么特别。
齐邕恍然大悟,更棘手的麻烦来了!
“莫非是……”他消了声,苦笑着做口型,“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