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
“芙儿,不对,箐箐,你管管他!”
箐箐……
这个叠字的昵称被不少人唤过,可陆知瑜这一声,无端地让洮箐从头顶到脊椎都紧绷起来。
这声熟悉的呼唤仿若一个开关,轻易将她拖入回忆的漩涡。
湖底巨大的青色封印中曾缀着无数颗乌色的鎏金珍珠,灿若繁星。
那金尊玉贵的风发少年,曾在漫天星辉中朝她伸出手。
他说,“箐箐,三日之后,必定归还你的龙珠。”
他说,“箐箐,我一定会救你出封印。”
三日,又三日。
从满怀期待到万念俱灰,是数以万计的三日。
最后只剩无边无言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湖水,提醒着她的愚蠢可笑,誓要将她磋磨成泡沫。
“砰”地一声,小圆桌在洮箐的掌下四分五裂。
她以为自己压制得很好,可那些植根于心尖的憎恨,还是在会在不经意的触碰下苏醒和泄露。
“你们重新换一份吧。”
洮箐闭了闭眼,压下那些奔涌而至的情绪,在杯盘狼藉中起身离开。
秋日已至,红枫林积起浅浅一层落叶。
她在满目枯叶间胡乱横行,却听见身后传来蒋泽昀的呼唤。
“洮箐。”
她不想理会,只自顾地向前。
“洮箐!”
第二声呼唤伴随着枯叶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的手臂被人拽住,只能回头。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
“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最好离我远一点。”洮箐的语调带着冷意。
“为什么生气?”
谁知蒋泽昀根本不在乎她的驱赶,依旧解释道:“小瑜他就是爱耍嘴皮子,但他不坏。”
“蒋泽昀,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良久的对视过后,洮箐低低叹息。
“你从来不说,我怎么能全部都懂?”
“每次你都避开我,避开一切冲突。”
“装作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
有些委屈慢慢在蒋泽昀的脸上浮现:“你说我伪装,可你也从不坦言。”
如何坦言?
说我从来一刻都不曾忘记过恨,说你注定是我仇恨的祭品?
洮箐默然。
“与其像现在这样假装和谐,我宁愿你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愤怒也好,憎恶也罢,我都承受得住。”
“洮箐,不要所有的事都自己一个人担。”蒋泽昀说。
萧瑟的秋风从两人身边吹过,带起树叶簌簌的声音。
洮箐几欲开口,唇齿开合间,最后化成一身叹息:“你走吧,我要静一静。”
她再次背过身,将蒋泽昀拒之门外。
目光跟随着飘散在风中的枯叶,直至见它坠落于地面,悄无声息。
*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保证一定会让人喜爱的芙贵妃?”
洮箐将厚厚的剧本拍在黄仲谨的桌子上,语气中的火气显而易见。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才刚与蒋泽昀不欢而散,就发现了剧本的秘密。
芙贵妃根本不是什么忍辱负重帮助柏生登上帝位的良善之辈,而是一个疯子。
她在老皇帝枕畔忍辱负重辗转承欢,最后活生生将老皇帝的头颅勒断。
她为了质子褚鸿,将养大柏生的青田村村民们屠戮殆尽。
任何怀疑柏生不是墨国质子的人,但凡表露出一丁点儿质疑,都被她血腥地处决。
种种罪孽,不胜其数。
明明是白纸黑字的剧本,沾上芙贵妃的每一句却都是血红色。
“对啊,怎么了?”
谁知黄仲谨对此丝毫没有心虚,反而振振有词:“我可从来没说过,芙贵妃是个好人。”
“一个要拖着全天下陪葬的嗜血恶鬼,你怎么能说她会被人喜爱?”
洮箐拧起眉毛,甚至想将黄仲谨脖子上的脑袋摘下来倒一倒里面进的水,再帮他装回去。
“若你的家人惨死,你们的命在当权者眼中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意戏弄和舍弃,你还会喜欢权力这种东西吗?”
黄仲谨答非所问。
“可是强大到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死不就好了吗?芙贵妃明明可以做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为什么要毁了一切?”
洮箐分外不解。
她明白芙贵妃对老皇帝的恨,亲眼看着族亲被一个个斩首,亲眼看着青梅竹马的褚鸿远赴敌国,生死难料。
自己却在及笄之年成了仇人的玩物,与爱人永远隔着血海深仇。
谁能这饮下滔天的愤懑?
可她无法理解芙贵妃为何要连带着憎恨全天下的人。
“因为她疯了。”
“逼疯她的不只是对老皇帝的恨,还有那个权力堆叠的世界。”
“在她的观念里,没了老皇帝,还会有别的上位者,人人都盯着那个最高的位置,为此不惜一些。”
“他们在没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一旦功成,所有在登高时被践踏和折辱的自尊就会反扑,把他们也变成和老皇帝一样的人。”
黄仲谨叹息:“她改变不了那个世界,改变不了如她那般被权力予生予死的众生,所以她想要毁灭。”
“那你还说她是一个会让人喜欢的角色?”
洮箐的恼火并没有因为黄仲谨的解释而减少:“你骗我,我不演了。”
“我没骗你啊。”
“一些观众只是看个场面,看到芙贵妃气势睥睨的出场,看到她因为柏生不按常理出牌而碰壁的百般窘态,看到她又气又急的暗暗跳脚。”
黄仲谨朝洮箐摊摊手,一脸无辜:“对他们来说,她确实有些可爱。”
而洮箐沉默半晌,只问道——
“那她的痛苦,不就没人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