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扶桑喝完酒,奉天也不清楚自个儿怎么醒来就在床榻上,许是岐黄将她带回来的也说不定,但他那么怕扶桑,又怎会在扶桑面前现身呢。
“哎,起来。”
奉天翻过身,半睁眼,便看见冷着脸站在床边的无道,“作甚?”
“喝得一身酒味。”无道将干净衣服扔在他身上,“你那天罚印还有无别的法子止疼?”
奉天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除了扶桑的药酒暂时还未找到别的法子。”
无道闻言拿手中的笛子挑开他胸前的衣襟,一个火红的天罚印若隐若现。
“哎,男女有别,非礼勿视。”奉天拉上衣裳,打量着他:“你这小孩怎么总是一副臭脸,还是小时候乖巧。”
“哼,你一走就是数十年,我若是凡人,便是我的尸骨,你回来想见也不能了,且担待着吧。”无道梗着脖颈斜眼看她,手里掐着锏柄上的兽牙穗子,似是个面皮薄等人给台阶下的别扭小孩。
奉天头疼的厉害,揉了两下还是不适,并未注意到无道的小心思,便道:“小屁孩说的什么浑话。”
说完,便下了床就着盆里打好的水洗了把脸,冷水一惊,清醒了不少。擦干手,将外衣脱下,拎起床上的新衣准备换上。
一旁被冷落的无道恨恨地将手里的穗子甩开,径直走了出去,报复心极重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主人,他好像生气了。”岐黄现了身形站在一侧,双手递上腰带。
奉天整了整衣裳,不大在意地说:“小孩子闹别扭罢了,不用理他。”
才说完,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像是门口的花坛被人踢倒了。
无道从殿里出来就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一众大鬼小鬼鬼差鬼使都避之千里,冥焰不知从哪跳出来,将手伸到他面前展开,是一把芍药花种。
“殿下这是怎么了?见了奉天大人还不开心?”冥焰拍拍手,余光瞥见无道鞋边的新泥,正纳闷。
无道接过花种,小心包在手绢里揣进里衣,没好气道:“别跟我提他。”
“奉天大人不在时殿下日思夜想,这人一来吧怎么又闹上脾气了?”冥焰自小同无道一块儿长大,自然了解他的脾性,但又忍不住想来调侃一番。
“你近来是越发放肆了。”无道不轻不重地瞟他一眼,径自飞身上了殿顶。
冥焰吐吐舌头,刚想跟上去,无道丢下一句“不许跟来”,便不见了踪影。但他还是跳上了殿顶,结果刚跳上去,一抬头便对上正在庭院里打扫的岐黄。
岐黄望着他,也不言语,这倒是让狗蹲在殿顶的冥焰有些尴尬,随即冲他挥了挥手,“打扫呢?”
结果还是没等来岐黄的回应,冥焰在心里暗骂:果然是个傻的,话都不会说。
这时,奉天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岐黄杵在门口,“怎么了?”
冥焰一看奉天出来,忙冲岐黄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但未料到岐黄堪堪冲他一指,奉天看过去的时候,殿顶早就空无一人。
“什么?”奉天疑惑道。
“冥焰。”岐黄指着殿顶。
奉天倒也没在意,只点点头,道:“快收拾吧,收拾完要出去一趟。”
殿外墙根下,冥焰仰面躺着,巡逻的鬼差殷勤跑来。
“冥焰大人这是在……”
“累了,躺着歇会儿。”冥焰将一只脚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自得地晃起来,“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哎,是。”几名鬼差纳闷地走了。
看几人走远,冥焰这才哼哼着扶腰爬了起来,嘴里骂着岐黄。
奉天刚才从凡间回来,对鬼界无白日有些不大习惯,于是又差人点了几盏灯,院里也挂上了数十只灯笼,这才满意了。
在鬼街上溜达一圈,也没见着无道,便直接去了无道捡到她的忘川。果不其然,无道坐在花海中间的兽骨上,几只幽冥蝶环绕在身边。
奉天飞身落在那巨大的兽骨上,在他身旁坐下,无道诧异地看过来,发现是她,便立马转头想跳下去,却被奉天一把抓住。
“果然还是小孩,一个人在这里哭。”奉天强扭过他的脸,用指腹抹去泪痕,“为何而哭?”
无道偏开头,一言不发。
奉天看了眼他攥在手里的兽牙,叹息道:“你又去凡间看我怎么死的了?”
“才没。”无道反驳。
“那你攥着这兽牙作甚?”
“怎么?你这回是被恶兽咬死的么?”无道问。
“差不多吧。”奉天轻描淡写道。
“被钉住四肢,刺瞎双眼,扔进恶兽群里,活活咬死吗?”无道瞠目欲裂地看着她,兽牙将他的手心刺破。
奉天无奈将他的手扒开,取出兽牙,擦了擦沾着的血迹,又叹息道:“这是天罚,每一世必要不得好死才算数。”
“你身上到底为何会有天罚?为何你总不告诉我?”无道目光幽怨。
奉天抚上他发上的玉冠,淡然一笑:“不知者为乐,何苦自添烦恼呢。”
无道一把甩开他把的手,愤愤道:“你总这样。”
“我怎样了?”奉天往后一靠,逗着蝴蝶玩。
“最讨厌的就是你。”无道从兽骨上跳下来,踢飞几朵花,朝着黄泉鬼门走去。
出了鬼门,穿过鬼道,便来到了人间,北方还在打仗,黑云压城炮火连天,竟比那烧着业火的地狱还可怖。来时的鬼道上挤满了双方交战而亡的将士,只等时辰一到鬼门一开,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这一世才算真的了了。
但奉天不一样,她死完一世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不知何时是尽头,且每一世都要业障缠身不得好死。最好过的日子大约就是死后在鬼界了,一有空闲就躺在玄月树上喝酒,喝醉酒睡上好几个时辰。
无道飞向战场,落在两军交战的尸堆上负手而立,红衣翩然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诡谲莫测。
“喂!”蛮族首领指着他,“你是何人?”
无道盯着他打量了半晌,伸手指着他,冷冷道:“取你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