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没有与我为敌,孙策担心的事也没有在江东发生过。”
“你问我为什么,”她的眉目略弯,带上了些柔和,“那时候我不知道。”
“那时候?”
广被裹挟着进入了镜中世界——正是梦境里那片过于刺眼的光亮。艨艟初见、江东夜宴、孙家家宴;坦诚相待、守城相助,月下求神;七夕、元日、清明。孙策说过的那些回忆就这么展现在她眼前,如同发掘出的文物一样,亲眼见到比听到、看到更为深刻。
原来孙策还有这样的时候——狠厉,果决,杀人的时候绝不犹豫
对啊,他是将军啊,本该有这样的时刻。
“他是江东的太阳,但他就是孙策,”广陵王道,“他同我说过很多次,我始终不明白。”
他们都有各自的责任与背负,但孙策的意思是,在剩下的、空余的、哪怕一点点时间里,他希望他们可以互相依赖。他可以等——因为人心难测,她需要不断贴合、抽离一颗颗不同的心,渐渐地忘了原本的形状;他愿意等,因为他察觉到她有说不出的苦衷。
“我一直想,等我们光复了汉室,”碎片折射的光笼罩着她,为她笼上了一层光的边界,如同神灵一般柔和,“但光复了汉室,就想要推行新政、想根除士族、想提拔新人、想完善制度。我逐渐意识到,我做不到;明明下山的时候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尽人事,听天命,天道自有其运行。”
广作为后来者,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只听着,广陵王道:“后来很多年里我在想,孙策是否就是天道给我的安排。”
说来好笑,她长于天道,被教导顺从心意,于是她从书里、从下山的经历里寻求心意;她以为下山继位、守护广陵就是她的心意,但初历凡尘,却被告知世道才是最重要的;她疲命于世道,又偏偏在污浊世道中见识到了赤诚的人心;所以她想为人心奔波,步步为营,想要去最高的那个位置——那个只手擎天的位置。热烈、纯澈,最终成了最合理、最理智的冷漠与疯狂,像终年积雪的雪山,担心一旦融化,便会分崩离析。
她本以为孙策也只是一个过客,但孙策死了;他死了,很久很久,广陵王才慢慢意识到,或许孙策是她生命里的一个符号。
他说,你累了吗?停一会儿吧、告诉我吧,人不能总是一个人忍着。
孙策死后,她才明白为什么“天道即人心”。
“所以你……”
“是,”广陵王颔首,“我想再见他一次。”
印章上,孙策的血像是嵌入其中,和玛瑙的红色融为一体,这次她随身带着。
她找到了黄月英,黄月英说,他的灵魂已经不属于山川妈妈了;于是她自己的师尊告诉她回溯的办法,师尊告诉她,这个时空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弱了,即使她能够发动自己的傩之力,也极有可能不会成功。
孙策说:“只要你在,就算是在地府,我也要爬回来。”
于是她说:“只要有可能。”
左慈只得教她。
但或许她已经太老了,又或许,天道只会给每个人一次机会,她再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她反而没有太多情绪,还能宽慰他们。
徐庶问她要不要回隐鸢阁调养一段时日——下山后伏案的几十年中,这是她第一次答应。西蜀风光依旧,青松绿水,白雪覆顶,云帝宫的风铃缺了个角,是她小时候弄坏的;长生塔的师兄们如往常一般入世、出世,唯独她的身边多了许多炭火,哪怕握着浮丘的尾羽也依然觉得寒冷。
新入山的小弟子喜欢往她这里跑,觉得她暖和、有吃不完的东西、说不完的故事。仙门修道清苦,短暂安逸,便被各自的师兄、师父揪了回去,小萝卜们一个个不舍地回头,广陵王笑了笑,答应他们下次她也在。
下次是多久?她没想过,只是等着,永远等在那方廊下。
即使选拔了再多青年俊彦,天下的事也总得有人过手;帝王不做决断,洪流无法停歇。没三个月,她就回到了洛阳,隐鸢阁所有人都出来送她,告别这位小师妹,她一一看过,朝着山门拜别,离开了这片土地。
回宫之后一切如常,飞羽般的文书日日不断,念字的宫人一天要换好几轮,从早到晚,从暮到明。只是寻常的一天,她终于病倒了。她很平静,招来左右交代完了一切后事,准备迎接自己人生的终点。
她并不惧怕死亡,若是这样,她并非不能敲问长生秘法;她想走完生命的完整历程,病卧之时,不由得思考天地转化的规律——她会保留这一世的记忆吗?她的灵魂是现在的模样吗?地下世界可以供人停留多久?
——那孙策呢?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广陵王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孙策、孙策、孙策。
她在心里默念,试图拼凑出更多碎片和细节,但每日能醒着的功夫不多,今日记起来一点、明日便忘了,徒然无功。所幸她也不剩多少时间,遗忘也遗忘了遗忘本身。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了孙策。”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意气风发、风尘仆仆,就像他们每次见面时一样,刚从战场回来,迫不及待地把拥抱分享给对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种感觉很真实,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无措,不知道该看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笑了笑,宫人立刻回神,孙策却哭了。他蹲下来,像是想捉起她的手,灵体却穿过了肉身,什么也摸不到。
“……不对。”
孙策说,他没有回到帝都。
[厉害的女官?有多厉害?]
[超厉害,多的我记不住了,但是在女皇帝身边做事的那种。不过还不是最厉害的!]
广陵王只依旧那样微微笑着,但已经没有了笑意。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精力思考,只来得及吩咐宫人让朝臣议事,让他听听江东的近况。”
“我那时几乎快死了,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每一分、每一刻,身上没有一处不痛。但每次醒来时,孙策都在我身边。我想叫他走,但发不出声;想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