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临窗的茶榻上坐着一男子,他面容清和、俊美无俦,乍一看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若细瞧就会发现他的漆中隐含锋芒,仿若深渊幽海。
他乃昭帝第四子沈离,不仅学识渊博,还曾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文武双全,放眼整个大英,再无人能出其右。
沈离尚在与自己对弈,忽听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低低开了口,声音温润清冽,如珠玉落盘。
衔云院规矩重,讲究四平八稳,虽说适才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侍从却依然从容不迫,他拱手向沈离行了个礼,沉声说道:“王爷,圣驾从云山起驾回宫,行路途中御马失控,銮驾倒翻,圣上身受重伤,当即便殒了命。”
沈离不语,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昭帝执掌乾坤三十年,虽贪欢好色、昏庸无道,却将皇权牢牢握在手中,也算乾纲独断,谁能想到只一场惊马就要了他的命。
昭帝比他想象的还要没用。
沈离幼时曾受过贵妃的庇护,侍从见他沉默不言,只当他想要知晓贵妃的消息,于是接着道:“銮驾倒翻以后,贵妃娘娘虽受了重伤,却无性命之忧。但因着圣上已经驾崩,无人庇护娘娘,朝臣便以娘娘祸乱朝纲为由,逼迫娘娘跳下悬崖。”
沈离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继而镀上一层冷意。贵妃最是和善柔顺,昭帝昏庸与她何干,那群朝臣为了博得忠君爱国的名声,竟是把社稷的兴衰都系在了贵妃身上。
朝臣逼死了贵妃,估计下一个想逼死的人便是贵妃的独女安宁。
他看向侍从,开口问道:“安宁可知晓了这个消息?”
侍从摇摇头:“事关重大,没有王爷示下,卑职不敢把消息散播出去。”
圣上驾崩,既关乎民生社稷、也关乎诸皇子的前程,哪位皇子先得到消息,便可夺得先机。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康顺曾在沈离麾下任职,唯沈离马首是瞻,昭帝驾崩的文薄传到城门时便被他扣了下来,密而不发,擎等着沈离示下。
沈离拿起一颗棋子,慢悠悠置于棋盘中间,慢条斯理对侍从道:“你到长乐宫走一趟,把贵妃跳崖的事情告诉安宁。至于那文簿……”
他顿了顿,接着道:“也无需再扣押!”
长乐宫内,安宁公主雪棠正歪在贵妃椅上看皮影戏,她是被昭帝和贵妃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千娇万宠的姑娘,平素半点烦恼都没有,除了吃了看皮影戏便是抱着她的波斯猫丛丛做消遣。
雪棠看皮影戏看得不亦乐乎,旁边的掌事姑姑却忧心忡忡。屡次规劝雪棠喝药无果后,凝枝终是使出了杀手锏:“九公主,贵妃娘娘下昼就要回宫,她若是知道您因为贪玩儿不肯喝药,定会把丛丛送到宫外去。”
丛丛是雪棠的心头好,雪棠便是睡觉都要抱着,又如何舍得将之送到别处。
她忙搂紧丛丛,梗着脖子和凝枝讲条件:“想让我喝药也成,但得拿一碟蜜饯作配。”
雪棠噬甜,小时候因为吃糖太多,坏了满口牙,所幸八九岁还会换牙,倒也没有影响她的姿容。换了牙以后贵妃便不再纵容她,五六日才肯让她吃一次甜食。
按说雪棠前日才吃了芸豆糕,今日是不能吃蜜饯的,可为了她能按时喝药,凝枝还是起身到隔间端了一碟子蜜饯。
蜜饯色泽鲜亮、晶莹剔透,单看品相就勾得人垂涎欲滴,雪棠随手夹了一块儿,还未来得及品尝,便见一眼生的侍从进了门。
侍从将昭帝驾崩、贵妃跳崖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雪棠,话音一落下,雪棠玉软花娇的面容就变成了惨白色。
事情太过于突然,雪棠怔楞在原地,头脑沌成了一团浆糊,嘴唇张了又张,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眼泪如一汪泉,源源不断的往下滴落。
昭帝和贵妃伉俪情深,二人每年春日都要到云山赏花,他们出发之前凝枝还苦口婆心劝雪棠去送行,雪棠呢,忙着看画本子,连寝屋都没出。
昭帝和贵妃疼爱雪棠,二人到凑到屋内和她话别,昭帝许诺要猎一只白狐给她做狐裘穿,贵妃说要在云山酿一罐儿百花蜜给她做酥山吃。
雪棠沉迷于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连话都未多说几句,谁能想到小小的分离竟成了永别。
雪棠恨极了自己,那是她和父皇母妃最后一次见面呀,偏偏她连话都没有和他们多说几句。
她伏到凝枝身前抽泣起来,削肩犹如抖糠的筛子不停地颤动,仿佛被暴风雨携裹着的花木,似乎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雪棠哭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哭得双目红肿、声嘶力竭才停将下来,她换掉石榴红遍地金长裙,提步向门外走去。
父皇母妃活着的时候,她任性娇气,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如今他们去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没有能力为母妃报仇雪恨,只能尽力多陪陪父皇。
雪棠她生得好,犹如枝头盛开的海棠花,娇妍又夺目,便是素衣布赏也难掩姝色,她一靠近太极殿,便引起了群臣的注意。
原本应该匡扶社稷的国家栋梁,此时将雪棠挡在半路,滔滔不绝地指责于她。
带头的便是左相章吾成,章吾成善钻营,犹如墙头草,哪里势大往哪里飘。昭帝在时,他恨不得日日让妻女进宫巴结雪棠,昭帝去了,他也是头一个声讨雪棠的臣子。
声讨雪棠,既能显示出他忠君爱国的忠心,又能讨好素来与贵妃有嫌隙王皇后,简直是一举两得之行。
章吾成指着雪棠怒声斥责:“你乃乡野村夫之女,靠着贵妃巧言令色、蒙蔽圣上才受封固伦公主。皇家血脉断容不得你这宵小来混淆,便是为了大英的千秋万代,为了圣上的威严永存,老臣也不能任你苟活于世。”
章吾成倒也没有撒谎,昭帝是在南下巡视时遇到的贵妃,当时贵妃孀居,已身怀六甲,进宫不过三个月便诞下了雪棠。
雪棠的身份众人心知肚明,但因着昭帝对贵妃情有独钟,眼珠子一般护着她们母女,众人才不敢多言。
昭帝已去,现下没人庇护雪棠,朝臣便肆无忌惮起来。
他们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