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永嘉九年(315)、汉建元元年四月二十日,晴。
刘粲准备离开宫城之前,扭头看了向延明殿。
延明殿是东宫,皇太弟刘乂的居所。
刘粲在关中征战年余,声望日隆,现在已是晋王、相国,掌单于台,位高权重。
出行之威仪,更是隐隐超过皇太弟一筹。
本月初,因为中山王再度征调冯翊氐羌之众东行,一些人到皇太弟殿中诉苦。可能言语间有些不敬吧,马上就被人告到了天子刘聪那里。
刘聪把东宫四卫兵马五千人发往河内,交由安西将军刘雅指挥,又令冠威将军卜抽将兵监守东宫,隔绝内外,不许刘乂参加朝会。
皇太弟,已是笼中鸟。
想到此节,刘粲大笑而出,快马加鞭出了平阳。
刘乂,已不足为虑,早晚把他手里的氐羌管治权拿过来——刘粲管单于台,掌六夷事,但冯翊郡的氐羌之众不归他管,向来由刘乂管束。
其实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因为刘渊当年就娶了冯翊氐人出身的单皇后为妻。从法理上来说,刘乂是嫡子,刘聪反而是庶子。
刘渊死后,太子刘和继位,他主动出手对付诸位兄弟,一开始很成功,但最后栽在了刘聪手上,被反杀。
刘聪杀兄其实是说得过去的,毕竟是刘和先动手,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因此刘汉群臣在这一点上能谅解他。
但杀了刘和后谁继位呢?不该是另一位嫡子刘乂吗?
这就是刘聪当年面临的困境。
好在他威望高,能力强,而刘乂的年龄又太小了,在做出妥协(以刘乂为储君皇太弟)之后,勉强登基。
而今时过境迁,刘聪的帝位早已稳固,并且清洗了一番朝堂,支持刘乂的人几乎找不到了,所以他不再掩饰,打算把皇位传给亲儿子,而不是搞什么兄终弟及。
软禁刘乂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剥离其对冯翊郡氐羌部落管治权——冯翊氐羌众至十万人。
快哉快哉!
千余骑沿着驿道一路南行,往河东方向而去。
平阳城外看起来比较繁华了。
操着本地、关西乃至河南口音的百姓在田间锄草。
匈奴牧人则压根不关心田里的庄稼怎么样,长草就长草呗,能怎样?有那时间,不如把牲畜赶到汾水两边的山里去放牧。
并州的土地好啊,山里草木茂盛,雨水充足。同样的地方,草原上只能养一头羊,这里能养五到十头,甚至更多。
刘粲还看到有军士出城操练。
那应该是禁军了,身强体壮,器械精良,杀声震天。
以后都是我的!
刘粲又笑一声,策马而前。
“相国,为何不留在平阳辅政?我看天子亦有此意。”赵染追了上来,低声问道。
赵染原为司马模部将,后投刘汉,今颇得刘粲宠信。
此番入京述职,便把赵染带了过来,得了诸多赏赐。
“你道我不想。”提到这事,刘粲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奈何陈元达作梗。”
其实,陈元达谏止刘粲留京辅政,那是直接原因,却不是主要原因。
根本问题在于,长安、河北都需要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主持大局。遍数朝廷,就刘粲、刘曜合适。
自定下“跨有雍并”的国策后,关西的优先级就比其他地方高,因此后来做出了调整,由刘粲总领关中大局,刘曜负责防备刘琨、拓跋猗卢。
在石勒战败,丢了邺城后,刘曜又要兼顾河北战局,更不可能轻动了。
所以,刘粲以相国的身份居长安,招抚、攻打晋国残余势力,同时“录尚书事”,辅助处理国家大事,有点类似于行台的性质了。
但这么一搞,刘聪不开心了,因为他要处理繁重的政务,没有太多时间享受。
早些时候,当刘粲还在平阳,邵勋尚未强势崛起的时候,刘聪经常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十分荒唐。
但他觉得无所谓,政事交给好大儿刘粲就行,我负责享受人生。
现在刘粲去了关中,他就要批阅奏折、举办朝会、巡视地方、操练兵马,都冷落美人了,十分难受。
这次刘粲回去一个月,刘聪政事悉委于他,自己一个人在后宫爽,整整一個月没出来。
现在刘粲走了,刘聪从后宫出来了,开始接手政务。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对父子其实挺他妈有互信的。
刘聪在试了几个儿子的才能后,早早确定继承人,拼命为刘粲铺路,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他,对好大儿信任无比。
刘粲大概也是十分感动的。
这对父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是真的父慈子孝。
就刘粲而言,他其实是很愿意留在京城,逐步掌控大权的,奈何陈元达那老狗说关西更重要,要他继续留在长安,扫平晋国残余势力。
刘粲对此无言以对,况且其他朝臣乃至诸部贵人也支持陈元达,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毫无疑问,陈元达已被刘聪、刘粲父子记恨上了。
刘聪恨他不能让自己肆意享受人生——离谱。
刘粲恨他不能让自己留在京城执掌大权——无奈。
“相国。”一阵马蹄声响,靳准靠了过来,大声说道:“相国居长安,乃深固根本之举,无需忧虑。”
刘粲放慢了马速,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靳准原本是中护军。高平之战惨败后,骤然失势,被连降好几级,出任牧官,连刘聪的面都见不着,终日与马粪打交道,十分苦逼。
但他不甘就此沉沦。这不,很快搭上了刘粲的线,一番花言巧语,得其信任。
就在本月,刘粲表其为北地太守,跟着他去关中了。
靳准也很干脆,把自己、兄弟、侄子的部落都带上了,总计五千余落,经朝廷允准后,迁往北地。
这是铁了心跟刘粲干了。
事实上,他对刘聪还是有所怨恨的,这人太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