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姬, 低下头来。’
警告的声音从身旁低低地响起。
‘不要盯着那边看。不能直视……那位大人的脸。’
妓夫太郎知道自己在做梦。
从变成鬼的那个雪夜开始,他就常常做类似的梦。
梦里自己并不是像平时一样行动,而是藏在小梅的身体里。
在梦里, 小梅变成了鬼。
自己也变成了鬼。
但和现在不一样……梦里把他们变成鬼的并不是梦子……不是这种甜到不像真实的家伙。
残忍的始祖,对下属有着极为无情的苛刻要求。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鬼战胜人类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杀了柱而已, 没能除掉敌人, 就这么狼狈地逃回来……”】
【“现在, 又在看什么呢?”】
杀掉猎鬼人中的精锐, 不会得到奖赏,而是被责怪为何没有将其他猎鬼人一起杀死。
找不到青色的彼岸花,是所有上弦与下弦的错, 需要遭到痛苦的惩罚。
眼睛看向了不该看的地方,就要自己挖出来。
对于其他人来说残酷的待遇, 对从底层爬出来的妓夫太郎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他在那里生存得非常顺利。
至少,用自己的本事讨来的债,不会被别的妓夫抢走;下手太重、脸长得难看, 在始祖那里反而变成了残忍的优点。
始祖很中意妓夫太郎, 对待他最重要的妹妹也稍微宽容一点, 用这样的办法利用约束这把好用的刀。
虽然短时间里只成为了上弦之六,妓夫太郎还是能够保护着小梅, 在游郭作为鬼继续生存下去……
游郭。
一直都是在游郭。
梦里, 他们最后也没有离开花街。
小梅去了过去不敢想象的、更好的店里,成为美丽的花魁, 被大家用“姬”来称呼。
而妓夫太郎安静地在梅的身体中蛰伏着, 注视着, 等待帮被欺负的妹妹讨回所有委屈。
那好像就是那时他们能得到的、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抛弃所有的人类, 成为更强的鬼, 在遭受不幸前先掠夺别人。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只有这样才不会再回到妹妹被焚烧的那个雪夜。
在只存在着鬼的无限城里,聚集着像自己这样残忍的、怪异的、悲哀到扭曲了自己的家伙。
……只有一个人不同。
生活在鬼的无限城中的,唯一的人类……
始祖的未婚妻。
黑色的,细长的艳丽发丝,像是瀑布一样垂在华丽的外衣上;白皙的指尖,从屏风的缝隙中隐隐露出来;椿花的香气,无声无息地流淌,满溢了整座城池,好像连她的声音都含着那种馥郁诱人的香味。
即使在梦中、藏在梅的身体里,妓夫太郎看不太清她的面容,也瞬间就意识到——
不会有错的。
那是梦子。
还是人类的梦子。
无限城中最后的人类少女,好像也是所有的鬼保留的最后一丝人性。
以人为食的、残忍的鬼,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最后一丝人性……是这样危险的东西。
总是会有鬼在梦子的目光里,被牵引着进入永恒的夜晚,陷入自我毁灭的结局。
……那位始祖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的气味,对于接受了始祖细胞的鬼,是多么的致命。
几乎无时无刻不想要将她吞入腹中。
只是闻到那种香气。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
五脏六腑就像是被蚕食般疼痛,唾液分泌,胃部抽搐着。
想要流泪。
又想要将她一口一口吃掉。
明明知道每一个鬼,都会有这样的冲动,始祖却不会把梦子藏到更深的地方。
就像他不会真的吃掉梦子,也不允许其他鬼吃掉她。
作为被其他上弦引入的鬼,妓夫太郎和小梅参加上弦会议时,梦子大人总是坐在屏风后,被遮挡着,让人看不太清。
听说过去有厚颜无耻的家伙想要引诱梦子……被鬼的始祖轰碎了头颅。
所以那个时候,所有的鬼都只能垂下头,用其他的感知隔着屏风去窥视鬼喰姬。
在建筑倒错、门与廊道无限延伸的绮丽的无限城,见不到阳光的千年里……所有的鬼都这样注视过她。
宛如月亮的倒影。
太阳对于鬼来说是猛毒。
梦子大人是无限城的永夜中,唯一的月亮。
……每一次都是如此。
*
“噗呲。”
血箭刺进妓夫太郎的后背,一阵生疼。
在雪白的月光下,妓夫太郎睁开眼睛,从那种闪回的记忆中回过神。
后背流出了血。
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缓慢地转身,视线专注在握着弓箭的加茂宪伦身上。
“你就是妓夫太郎吗……梦子真是越来越放荡了。”
没有斑、没有伤痕也没有淤血,干干净净的美男子,用妓夫太郎非常熟悉的、充满杀意的目光看着他。
“她不需要你们这种污点……我会在你的那颗头面前,让梦子明白这一点的。”
【……妓夫太郎。】
血液中的细胞残存的意志,如此呼唤着他的名字。
以一种冰冷而诱惑的高贵腔调,让人一听就知道那绝非凡人。
【加茂宪伦很碍事……他以为谁可以命令梦子?】
【杀了他。】
梦子大人的哥哥。
啊、啊啊。
天生就能和那个人亲近的关系。
妓夫太郎捂住脸,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真令人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