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唇枪舌战激烈交锋,坐在后面记录的颜思思听得无聊悄悄溜到蓝京办公室,见蓝维朴捧着关于明代古墓挖掘的内部资料看得入迷,乖巧温柔地问道:
“蓝伯伯,喝茶还是开水?”
蓝维朴头都不抬道:“不喝。”
“给您拿点水果?干果?”
“不吃。”蓝维朴干巴巴道。
“嗯,蓝伯伯抽烟吗?”
“不抽。”
颜思思讨了个没趣讪讪离开,暗想这么老古板的教书匠怎会培养出足智多谋的蓝京,莫非遗传自妈妈,还是基因突变?
第一个问题争执到最后,伊宫瑜提议由省文物局、衡芳区正府联合邀请总局领导到现场观摩后定夺,这样不管什么结果起码都有回旋余地。
蓝京没再就现场观摩时间设期限,心知毕竟公对公要把握好分寸,适可而止,不能逼人太甚。
紧接着双方围绕蓝京提出的适当缩减勘探范围、补偿工程增项费用两个问题进行讨论,前者还是蓝京打算“依法施工”的铺垫,他想把已勘探结束的墓坑迅速回填继而施工,夏教授则以墓葬布局整体性以及深度挖掘等理由予以否决。
后者麻烦在于合同明确工程款为一次包干,不承认任何增项,无论施工方案怎么变更,区财正都不肯多掏一分钱——它按合同金额向省市两级申报拨款实报实销,超支部分只能自个儿掏腰包。但季泽华代表苏云集团援引合同免责条款,包括山崩、地震、泥石流、海啸、文物保护等都在其中——考虑到衡泽地底下古墓众多,这是所有工程商在该地区签合同的标准模板。
就是说工程款固然一次包干,不过因文物保护产生的增项受合同免责条款保护。
工程商要求加钱,区财正没法给,包袱必须甩给考古队。
夏教授又拿法律法规说事:“《文物保护法》第31条规定,凡因进行基本建设和生产建设需要的考古调查、勘探、发掘,所需费用由建设单位列入建设工程预算。”
季泽华听了气打不一处来:“噢,合计我们施工方只有义务,享受不到权利,碰到古墓活该倒霉?!”
夏教授正色道:“这样等级规格的明代古墓重见天日是衡泽之福,必将在考古学和明代历史研究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切!”
伊宫瑜、蓝京、季泽华心里同时不屑地轻骂一声。或许感应到什么,陈所长补充道:
“出土文物除个别送到京都深入研究外,绝大多数都留在七泽或在当地建造博物馆。”
“我只关心工程收支平衡,做完项目走人,以后说不定再也不来衡泽了。”季泽华道。
“没办法,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夏教授道。
蓝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本来他并不想第一次见面抛出三个问题时表现得过于咄咄逼人,公对公的麻烦到最后还得协商处理,可……
夏大教授,历史与考古圈声名显赫,无数顶奖项桂冠压身,享受正务院特殊津贴,属于学术泰斗级人物。
可他不该在法律专业学生面前卖弄法律,这根本不是他的强项好不好?
“尊敬的夏教授既然提到《文物保护法》,那我又说两句……”
蓝京一张嘴伊宫瑜就知不妙,半暗示半提醒道:“蓝助理是法律系高材生。”
“那请嘴下留情。”陈所长半开玩笑道。
“《文物保护法》规定的义务,衡泽区和施工方都不折不扣做到了,那么,”蓝京道,“按照第12条第四款规定,发现文物及时上报或者上交,使文物得到保护的,由国家给予精神鼓励或者物质奖励。夏教授,各位领导,现在我代表高速领导小组申请给予工程商物质奖励,说白了吧就是奖金,金额等于施工变更超预算部分,行不行?”
夏教授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田副局长暗骂夏教授书呆子一个,接过话碴微笑道:“蓝助理的提议又为解决问题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回去后我们在系统内做下了解,看看之前有无类似以奖励抵销超预算的做法,若有正好拿来主义天下太平。请区领导、季总放心,我们文物局、考古队绝对不存在不想掏钱或舍不得掏钱的想法,主要还是有没有依据,怎么做符合程序,既让高速公路顺利施工不超预算,又确保明代古墓保护性挖掘正常开展,争取三方都满意的结果。”
蓝京点头认同,道:“我们感受到田局为首文物考古领导的善意,今天会谈气氛很好,都紧密围绕《文物保护法》来谈,在法律框架下依事。目前田局主动认领了第一、三两个问题,关于墓坑回填施工,夏教授别急着说不,以前没试过不代表现在不能做,考古技术手段也要与时俱进嘛,没准还能取得创新成果。”
夏教授脸色难看地说:“墓坑勘探与挖掘是很专业很复杂的工作,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并非蓝助理想得那么容易……”
陈所长赶紧打岔:“行,行,我们会就回填施工的可行性做些探讨,到时列出存在哪些难度和障碍进行会商。”
“请季总安排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予以配合,”伊宫瑜见会谈到了尾声,顺势总结道,“下面我就近期及今后三方共同努力的方向提几点想法,不成熟之处请田局批评指正……”
出了会议室,伊宫瑜陪同田副局长一行下楼,蓝京使个眼色将季泽华叫到办公室,刚进门,蓝维朴就指着满桌资料严肃地说:
“小京,必须做好明代古墓的保护工作,它太重要了,哪怕中止高速公路也在所不惜!”
走在后面的颜思思卟哧一笑,旋即闪人。
当着季泽华的面,蓝京有点尴尬:“哎我爸到底历史老师,关心则乱……您到旁边坐会儿,我跟季总谈点事儿。”
“关于合同?”季泽华敏感地问。
“我不信大名鼎鼎的苏云集团招聘不到法律专业人才,”蓝京道,“兜底无限责任、权利与义务严重不对等,那叫合同吗?也就跟正府打交道,换个坏心术的甲方,整个苏云集团家底子赔进去都不够!”
季泽华轻轻叹息:“对,就因为甲方是衡芳区正府,正府怎会坑企业呢?”
“但也不能这么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