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蛇一路走一路打听,来到城中一条宽阔的大街上。
陈宅高门大户,张灯结彩,兼大门紧闭,所以很好认。江雪寒报上来意,仆人便急急忙忙地将他们请入堂中。
白发苍苍的陈员外迎出来,满脸是泪,要给江雪寒下跪磕头。江雪寒自觉年轻,受不得老人的礼,便侧身扶起他。他的手沉稳有力,陈员外不得不随着他的意思站起来。
陈员外睁着一双模糊不清的老花眼打量这几人,只见一人美貌无双,一人有点瑟缩,一脸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站在后面。这个组合,一看就不像话本子里面的侠客。
他顿了顿,心里有些无语,又有些犹豫和一点点期待:“敢问壮士有何良策?”
不怪陈员外没有信心,而是这个采花贼的武功太高,恶名又传得太远太响。
前几年也有侠士路见不平,扮作一位王姓小姐代嫁,意图除暴安良。第二天早上,大家一看,王家满门都凉了,侠士的脑袋被挂在树上,身体则不知何处去了。手段之残酷,令人胆寒。
江雪寒看了一眼蛇妖,道:“我们举一人扮作陈小姐,擒捉此贼。”
“这……”陈员外擦了擦泪,狐疑地打量着江雪寒和蛇妖。
要直说拿眼前这个绝色美人来替他孙女,纵使是男儿之身,那淫贼未必不愿意;要说拿这个被打得长什么样都看不出来的男的来替,恐怕王家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陈员外沉吟片刻,心里有了思索。他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几个人不自量力,还可能牵连他全家——罢了罢了,只是一个孙女而已,他也不是豁不出去。如果以后没人娶她,只要养她终老就好了。再说,就算这几个人有本事拿得此贼,年龄、体型也相差太大了吧?靠谱吗?恐怕是来骗盘缠的吧?
陈员外欲言又止,又恐他们真是有能之士,不敢得罪,便问道:“敢问是哪位壮士擒贼?有几分把握?”
“是我。”蛇妖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一步。
陈员外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叹了口气:“唉,你一个大男人,怎地变成幼儿?罢了罢了,我给你们一些盘缠,你们赶紧走吧。不然被那贼听说,反而遭殃。”
“员外且慢。”江雪寒上前一步,“如果说,我们有九分把握呢?”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就算蛇妖失败了,他的九分把握也多过别人的二十分。
陈员外已是一脸掺着忧愁的不耐。
“员外不妨再看。”江雪寒道。
陈员外刚回头,想要斥责这后生勿要再说,只见一阵烟雾腾过,体型如常人的蛇妖已成了一个雪□□嫩的小娃娃,身着宝蓝衫子系紫色带,衣摆下露出一双虎头鞋,手里拿着拨浪鼓子玩耍,只是脸上还是一副十分勉强的神情。瞬息间,小娃娃又变回了大人的模样。
陈员外大喜:“快来人,给两位壮士上好茶!”
在他眼里,只有美貌的江雪寒和鼻青脸肿的蛇妖是值得被尊重的人,潇湘作为一个小丫头片子,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人”的范围之外了。
陈员外又道:“快叫招娣出来拜谢恩公!”让会变身的壮士多看几眼,免得到时候变得不像出岔子。
确定了姓名,不是昭帝,不是朝棣,也不是着地,就是那个惹人讨厌的“招娣”。
招娣招娣,招你妹的弟啊。不生个男孩,一家子就活不下去了吗?
潇湘实在很嫌弃这样的名字,但任乳母牵着手的陈小姐真的很可爱,小脸圆润白嫩,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头发用彩绳扎起来,乖巧知礼。她穿着漂亮的红衣服,戴着绢布做的小花,丝毫不知自己面临的是多么恶劣的境地,胖胖的小手还正拿着小风车挥来挥去。
这么可爱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潇湘暗地里诅咒这个意图猥亵幼女的人渣菊花爆裂。
趁着蛇妖仔细端详陈小姐的模样,江雪寒问:“那贼几时来?”
陈员外拿出一张花里胡哨的拜帖看了看,又向江雪寒深深行礼道:“那贼说今夜亥时来。老朽一家的性命,就拜托壮士们了。”
“哪里哪里,假扮陈小姐的主意,其实是她想出来的。”江雪寒侧了侧身,把身后的潇湘露出来,“员外谢她即可。”
“哦?老朽可真是失礼了。”陈员外对着潇湘点了点头,潇湘急忙还礼,口中直道不敢。
都这个时候了,任谁都看得出陈员外很敷衍。
不是对孙女的恩人敷衍,而是纯粹性别歧视,看不起女孩子。
也许对他来说,孙女仅仅是个可以在遇到威胁的时候舍弃的筹码。
是夜,戌时初,一干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众人藏身在附近的一栋屋子里,静待收网。
气氛紧张,桌上虽有酒有菜,但谁都没有胃口动筷。陈员外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都挤在窗户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江雪寒文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垂目静思。潇湘站在他身后,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件,更没见过采花贼,不由得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她把手搭在了江雪寒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她按得并不算舒适,江雪寒知她心中紧张,也没说什么。
小镇一入夜就变得冷清。
街坊们都知道今日那贼要来,早早地收拾了,紧闭门窗,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戌时末,黑魆魆的街道上,远远行来一道醉醺醺的人影。离得近了,看得出是个面貌颇为英俊的书生,只是缺德事做多了,举手投足间带着些阴邪之气。
他似乎喝多了酒,脚步踉跄,细看,却是有些门道,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醉。他惯于把六七分醉意装成八分,让人摸不清深浅。
有些动物吃掉猎物之前,总是喜欢把猎物先搬到自己的巢穴里。
不知为何,他想起这句话。
陈宅到了,他在门口停下脚步。
宅子里张灯结彩,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他不喜欢有人盯着,也不喜欢空空荡荡的。他要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标准呆在屋子里。
彩绸引路,直到烛火通明的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