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梦到了初见云华仙子的时候。
他心里有那么一丝清醒，意识却缥缥缈缈，轻纱般地堆叠其中，无法自控。
更何况，这样的好梦，他不想醒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妖王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还没睡醒，意识里只有四个字：金屋藏娇。
人对自己的声音是不会太敏感的，所以他没听出自己的声线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拥衾而卧，秀丽的下巴枕在小臂上，闭着眼，懒懒地问道。
四下只有山间的鸟鸣，没有人回答。
“来人——”妖王又喊了一声。回音不似洞府中那般余音缭绕，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方简陋的屋顶——和他梦里的很像。他点了点头，又打量着四周，得出结论：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山间小屋。
如果能和云华仙子隐居于此，这个地方倒是不错。当然，真能和云华仙子隐居于此的话，管它简陋不简陋，他什么都不挑。
正想着，外面的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柴扉进来了。
他披上外衣下床，走到门口向外看去，但见云华仙子轻轻松松地担着两桶水，径直走向厨房门口的水缸。
妖王瞳孔地震。
怎么回事？怎么云华仙子出现在这里，还挑水？
他第一反应是往门后面一闪，先观察状况再说。只见云华仙子把桶放下，拿着扁担又出去了。一条旧扁担在她手里简单地走了几招，虎虎生风。
趁云华仙子出门，妖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云华仙子就住在他旁边的屋子里，并且没有那把剑存在的气息。看迹象，二人相处还算和谐，他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她又担着两大捆柴回来。妖王心如擂鼓，马上冲出房门，握住了她正拿起斧头的手，两眼放光：“云华姐姐，我来吧！”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浑身上下充满肌肉和力量的成年兄贵。
“你？”能行吗？云华仙子眉头微蹙，打量他纤弱的身板和娇嫩的小手，视线逐渐下滑，落在他衣摆缝隙间隐约露出的腿上。
“你伤好了？”云华仙子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除了当初骗他的时候，云华仙子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妖王能得这一句关切，已是血脉贲张，恨不得马上把这些柴都劈完给她看。他摩拳擦掌，接过斧头。
斧头沉重地坠地，细瘦的腰弯成了虾米，还在不屈服地颤抖。
这斧头，一定是云华仙子特意炼来强健身体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沉。难道说，她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妖王保持着拔萝卜的姿势，十分不可置信。
“怎么脸这么红，大早上的，有人来调戏你了？”云华仙子先是诧异，紧接着笑了起来，声音似银铃般悦耳。
“别逞强了，我看看伤口。”云华仙子打横抱起他，走进屋子。
他被抱到床边坐着，云华仙子掀起他的寝衣衣摆，露出裹着厚厚绷带的大腿，妖王咬住嘴唇，悄悄把快要掀到大腿根的衣摆压了压。
她心疼地皱起了眉头：“都怪我，不该下手这么重。”
“怪我当初搞事情！”妖王急忙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云华仙子蹲在床边，熟练地解开绷带，清理伤处，再换上新的绷带，打了个结，这才抬头看他。与那样温柔的目光相接，妖王的心像挨了一重锤，呼吸也慌乱起来。从头到尾他的脸一直是红的，压根没恢复过正常肤色。
“云华姐姐……”妖王声音有些发抖，慌乱之间伸出手，用袖子为她擦汗，在触及她的一刹那，手却动不了了。
倘若现实里的云华仙子看到这一幕，没准儿要在心里感叹一句“风芜城出来的男妖就是不行，没见识”。
云华仙子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帕子给他擦了手，又把一个油纸包的热腾腾的包子放在他手里，还捏了捏他的脸。整个过程异常耐心。
看着云华仙子在院中劈柴的样子，妖王咬着包子，惬意地晃着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想起来了。
一弯冷月悬于山巅，山间瘴气弥漫。他的腿受了伤，倒在草丛中。
云华仙子手里的剑拨开荒草，他看到了那张月华般美丽的脸。
一见钟情。
她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
为了保他性命，云华仙子和师门北斗宗发生了争论。争论不过，便还剑退隐，二人在一处风水极好的山中盖一间小屋住了下来，过着耕织农桑的田园生活。就像现在这样。云华仙子打柴挑水种田，他伤未好透，就在家里操持家务。
日子总算过得去，如果不是经常要面对一些屋子漏雨、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用力过度搞断农具手柄之类尴尬小事的话。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包子，忽然发觉不对，急忙扒过床前的铜镜，一张带露牡丹般的小脸霎时生动起来。
金屋藏的娇，原来指的是他自己啊。
他自得、自满的同时，羞涩地笑了起来，好像捡到了大宝贝，又好像他就是上天的唯一宠儿，正对着命运未曾选择的人露出矜持的笑。
春夏之交，山中多雷雨。妖王夜半被几滴冷水滴在脸上，身边又冰凉，是房顶漏水了。他摸了摸四周，床上已经被雨水滴湿了一片，没法睡了。
人类的房子就是不如妖的洞府，至少不会漏雨。他苦恼地抱着膝盖，又担心云华仙子的屋子也漏水，就披衣下床，撑伞过去。
不如借她的卧室睡一夜吧，反正她夜里也不睡。
——奇怪，怎么会这么想呢？
妖王心中一点疑惑转瞬即逝。他站在冷雨的夜里，敲响了云华仙子的门。
很快门就开了，桌子上有些凌乱的纸，她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还没歇息。
夜间有些冷，他长发披散，脸色发白，可怜兮兮地缩着肩膀站在门口，像朵被雨淋湿的小花。云华仙子迟疑片刻，就让开了道。屋里暖暖的，烧着姜茶，云华仙子盛了一碗给他，听他说完缘由，安慰了几句，让他自行去里间睡觉。
经过云华仙子的桌案前，妖王特意看了一眼，仍然没有看出她书写的内容。